道,只因為近,所以還有人走。客棧本來就小,這麼著有三五日,每天都有幾個人一邊咒罵天氣一邊住進店裡來,烘衣吃飯,倒頭悶睡,等著雨停。偏那雨硬是下個不絕。日子過得太悶,這些來住店的客人南北皆有,罵老天爺的話自然也千奇百怪,聽來也算長日裡的一樂。
沈放等先來的人還有房住,後來的客人只好打地鋪了。這天,見雨依舊未停,沈放心下煩悶,向暮時,便向店家借了一雙木屐,一把油紙傘,出門野望。離店數十步有一個土丘,沈放就登上那裡,極目遠眺。只見草色蒼黃,雨腳如麻,心裡不由忽忽就有了種蒼蒼暮色起中原的感嘆。忽聽得一陣馬鈴兒響,向南邊的來路望去,只見有八九輛鏢車正在道上艱難地走著。一共二十幾個趟子手跟在後面,趟在泥地裡。車隊拉成了長長的一排,趕車的都是老把式,可車輪還是不時陷進爛泥裡。好在那二十幾個趟子手都十分精壯,是正當年的小夥子,便費勁吃力地把那車子再拔出來。這些小夥兒們家教倒好,雖遇到這麼個鬼天氣,並沒有大聲咒罵,只默默使勁——否則像店裡的客人一樣,這麼血氣方剛的二十幾條嗓子一起吼起來,想來定會十分壯觀。
那隊鏢車距離小店也不過千餘步了,可這麼短的路程還是有車子接連陷進去了五六次,一輛停下,前後的就都只得停下,每次都留下深深的車轍,足見鏢貨的沉重。
沈放遠遠看著他們進了店裡。想來他們這條路上是走熟的,和店家們都認識,一到門口,店家就出來招呼個不停。沈放又站了一會兒,見四周景色漸漸模糊,也就趿著木屐往回走了。
才回到店門口,就發現門首的側柱上不知何時已拴上了頭駱駝。那駱駝好瘦,小店門臉本就破爛,那頭駱駝被拴在這裡,越顯得毛色蒼黃。
只見它渾身又是泥又是水的,十分骯髒,背上只有個單峰,軟耷耷地垂著,也不知多少天沒吃飽了,身上也全不見鞍轡。那牲口好高,四腿精瘦,更顯得四個蹄子極大。一雙眼半垂著,邋遢狼狽。
江南本來絕無此物,只偶爾有關外人騎來,不由人不當個稀奇看。店主的兩個孩子就圍在門口的雨地裡不肯走開,真是“看到駱駝認作是馬腫了背”,實在稀奇。
沈放也是第一次見到,不由好奇,繞著它轉了兩圈,多看了幾眼。店裡幫傭的是個愛說話的,見他停步,便笑道:“先生也看這個稀奇?真別說,我在這條路上也幫忙了二十幾年了,還是頭一次看到這東西,算長了回見識。這牲口骨架子這麼大,一次怕不能馱上好幾百斤?”
沈放估量了一下那牲口的身架,怕是那店夥說得不錯。
那店夥說著卻皺眉道:“那個穿黑衣服的哥兒也不吩咐一聲,到底喂什麼呢,難道就盡它餓著?只說有酒給它喝兩口,可料呢?怎麼也算個‘遠客’,到底叫我怎麼喂?”
沈放無心聽他
嗦,走進門,看見店家還在應酬著那群保鏢的呢,口裡正不住地在跟那幾個走鏢的鏢師賠罪:“實在對不住,這雨下的,到今天柴房裡都住滿了。您看這怎麼辦?只有委屈幾位年輕兄弟在這前屋裡先坐一晚上,困了趴在桌上打個盹吧。小人兩口兒也不敢睡,且在這兒侍候大夥兒,有什麼吩咐可以立馬招呼到。這麼就騰出了一間屋,可以給秦老爺子和兩位鏢師歇。——秦老爺子,您看怎麼樣?委屈您眾位了,我說著都不好意思。”
眾趟子手都正在洗臉,那店家婆娘招呼得細緻,親手絞手巾遞給他們。兩個鏢師也不多說話,只等那秦老爺子吩咐。那秦老爺子一望是個乾瘦的老人,一張臉上皺紋如刀切石刻,滿頭的花白頭髮,可精神頭十足,看不出到底是個什麼年紀。只聽他說:“就這樣吧,出門在外還能講究什麼,要講究,就在家裡別出來了。你先弄點兒飯來,再多來點兒牛肉,夥計們也餓了,先吃起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