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慶那樣髒。
性,何以會障礙?真讓人想不通。你死了嗎?
性在擺脫了繁殖的壟斷之後,已經成長為一種語言,已經化身為心靈最重要的表達與祈告了。當然是表達愛願。當然是祈告失散的心靈可以團圓。這樣的慾望會因為生理的殘疾而障礙嗎?笑話!渴望著愛情的人你千萬別信那一套!你要愛就要像一個痴情的戀人那樣去愛,像一個忘死的夢者那樣去愛,視他人之疑目如盞盞鬼火,大膽去走你的夜路。你一定能找到你的方式,一定能以你殘損的身體表達你美麗的心願,一定可以為愛的祈告創造出豐富多彩的乃至獨領風流的性語言。史鐵生和我,我們看不出為什麼不能這樣。也許,這樣的能力,唯那無言的堅壁可以扼殺它,可以殘廢它。但也未必,其實只有殘疾人自己的無言忍受、違心屈從才是其天敵。
殘疾人以及所有的人,固然應該對艱難的生途說“是”,但要對那無言的堅壁說“不”,那無言的堅壁才是人性的殘疾。福柯在同一部書中,開宗明義地引用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一句話:“人們不能用禁閉自己的鄰人來確認自己神志健全。”而能夠打破這禁閉的,能夠揭穿這無形共謀的,是愛的祈告,是喚起生命的藝術靈感,是人之“詩意的棲居”。
十九
有人說過:性,從繁殖走向娛樂,是一種進步。但那大約只是動物的進步,說明此一門類族群興旺已不愁絕種。若其再從娛樂走向藝術,那才能算是人的進步吧。
是藝術就要說話,不能摸摸索索地尋個樂子就完事。性的藝術,更是以一種非凡的語言在傾訴,在表達,在祈禱心靈深處的美景。或者,其實是這美景之非凡,使凡俗的肉身稟領了神采。當然,那美景如果仍然是物質的,你不妨就渾身珠光寶氣地去行你的事吧。但那美景若是心靈的團聚,一切飾物就都多餘,一切物界的標牌就仍是醜陋的遮蔽,是心靈隔離的後遺症。心靈團聚的時刻,你只要上帝給你的那份財富就夠了:你有限的身形,和你破形而出的愛願。你顫抖著、試著用你赤裸的身形去表達吧,那是一個雕塑家最純正的材料,是詩人最本質的語言,是哲學最終的真理,是神的期待。不要害怕羞恥,也別相信淫蕩,愛的領域裡壓根兒就沒它們的湯喝。任何奇詭的性的言詞,一旦成為愛的表達,那便是魔鬼歸順了上帝的時刻……譴責者是因為自己塵緣未斷。
什麼是純潔?我們不因肉身而不潔。我們不因有情而不潔。我不相信無情者可以愛。我倒常因為看見一些虛偽的標牌、媚態的包裝和放大的凜然,而看見淫蕩。淫蕩不是別的,是把上帝寄存於人的財富挪作它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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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隙碎筆 2…7
二十
但是,喂!這一位鐵生,你不是在把愛和愛情混為一談吧?你不是在把它們混淆之後,著意地誇大男女私情吧?
問我嗎?我看不是。
而且誰也別嚇唬人,別想再用人類之愛、民族之愛或祖國之愛一類的大詞彙去湮滅通常所說的愛情。那樣的時代,史鐵生和我都經歷過。是那樣的時代把愛情貶為“男女私情”的。是那樣的時代,使愛情一詞沾染了貶意,使她無辜地背上了狹隘、猥瑣一類的壞名聲。套用一下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那句話吧:不能用貶低個人的愛願來確認人類之愛的崇高。
完全沒有不敬仰人類之愛(或曰:博愛)的意思,個人的愛情正在其中,也用不著混為一談。如果個人的愛情可以被一個什麼東西所貶低、所禁閉,那個東西就太可能無限地發育起來,終於有一天它什麼事都敢幹。此一鐵生果然愚頑,他竟敢對一首曠古大作心存疑問——“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疑問在於這後一拋。這一拋之後,自由到底還剩下什麼?但願所拋之物不是指愛情的權利或心中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