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濛濛的天空,陽光半隱半現。柔止走在通往衛尚宮宿處的路途上,突然停下了雙足,身體有些發僵。現在的她已經清楚地知道,所謂的看不見幕後之手,不是別人,而是堂堂的後宮主位太皇太后,如此複雜的局面,如此龐大的背景,儘管她的姑姑陳尚服用性命為她鋪了一條路,可是這條路在哪兒?又該怎麼走?卻是一個讓人無比頭痛的事情。
“薛尚宮,你這是來專程送我的嗎?”
柔止來到衛尚宮所住的寢房時,兩鬢花白的衛尚宮正背對著她打理自己的包裹行李。洗滌乾淨的衣服袍子摺疊整齊擺放在炕榻上,她佝僂著背,枯瘦的雙手有條不紊地往包裹裡一件件裝著,柔止靜靜走了過去,向她微笑福身道了聲“是的,尚宮大人”,衛尚宮這才緩轉過身來,先是向柔止溫和一笑,然後便命宮女沏上一杯楓露香茶招呼她坐。
“我已是離職退任的人了,叫我一聲嬤嬤吧,唉,說起來,我從十歲進宮,從女史做到六宮掌印,算起來在內廷供職也有好幾十年了。薛尚宮,就這點比起,你還是比我幸運多了啊。”
兩個人面對面於炕榻邊坐了下來,不一會兒,衛尚宮便發出一聲悠遠悵然的感慨。她感慨得如此直接,柔止忽然覺得有些難為情,正想著如何搭言時,忽然,衛尚宮又說了句:“不過,雖說有運氣的成分在內,但如果你這孩子認認真真磨一磨,再認認真真將內廷操持下去,對整個後宮來說未必不是件好事啊……”
“嬤嬤。”聽到這裡,柔止想了想,終於忍不住將心中的話說出來:“其實,小的今天來,除了是真心想送嬤嬤您一程,還有就是有個憋了很久的問題,一直想請教嬤嬤。”
衛尚宮淺啜了口茶,沒有說話,只是將一雙滄桑而沉靜的眼睛定定看著她。
柔止放下茶盞站起身,先是朝衛尚宮行了個禮,然後情緒激動地凝視她說:“嬤嬤,您也說您在內廷供職幾十年了,所以小的想問一句,這幾十年來,您受盡闔宮上下人的尊重、讚賞和擁戴,不僅各司女官信你,喜歡你,就連朝廷的文武官員甚至先皇陛下也誇您是後宮的一大賢臣,您看,他們個個都如此敬重你,可是小的卻有一事不明,為什麼您坐鎮內廷幾十年,卻沒有發現這六局還有這麼多齷齪勾當?嬤嬤,難道您是真的什麼也沒發現麼?”
衛尚宮嘴角漸漸勾起:“看來,薛尚宮今日是有備而來了,既然你準備了一大車的話要送本尚宮,那麼不妨把你想說的話都統統說出來吧。”
柔止咬了咬下唇,抬起頭目無所懼看向衛尚宮:“嬤嬤,恕小的今日無禮直言。如今誰都知道,這兩年新君剛一既位,就面臨著國庫虧空財政赤字的情況,去年黃河決堤之時,就因為拿不出更多銀子,致使成千上萬的百姓流離失所,陛下為此大為震怒。然而,對於內廷來說,咱們雖然身位一介女官,並無資格過問前朝國政之事,但是嬤嬤應該知道,但凡宮中一針一線的用度開銷,何不是與前朝緊密相連?小的聽過一句話,‘物必先腐,然後蟲生’,堡壘必是要先從內才能攻破的,所以嬤嬤…”柔止認真地看著衛尚宮:“在您身居其位,又食君祿的情況下,難道一點也沒察覺整個內廷愈刮愈熾的貪墨之風?還是說,嬤嬤寧願睜隻眼閉隻眼,一味的包容寬縱,方彰顯您的才德和仁……”
“放肆!”
柔止話音未落,衛尚宮臉色鐵青地站了起來。柔止趕緊低垂下頭,滿屋的太監宮女聽得這一聲,也全都嚇得顫慄不語,一時氣氛變得有些緊張起來。衛尚宮抬起下巴,冷笑一聲:“薛尚宮,你如今雖是御前的大宮女,又深受陛下寵愛,就是中宮皇后都要禮讓你三分,但是你別忘了,我到底是你的前輩,在我還沒離開皇宮之前,您還得稱呼我一聲嬤嬤,叫我一聲衛尚宮。”
柔止面紅耳赤,垂首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