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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部分

那日偶又遊至維揚地方,聞得今年鹽政點的是周子健。這周子健姓周名海,表字子健,乃是前科的探花,今已升蘭臺寺大夫,本貫姑蘇人氏,今欽點為巡鹽御史,到任未久。原來這周子健之祖也曾襲過列侯的,今到子健,業經五世。起初只襲三世,因當今隆恩盛德,額外加恩,至子健之父又襲了一代,到了子健便從科第出身。雖繫世祿之家,卻是書香之族。只可惜這周家支庶不盛,人丁有限,雖有幾門,卻與子健俱是堂族,沒甚親支嫡派的。今子健年已五十,只有一個三歲之子,又於去歲亡了,雖有幾房姬妾,奈命中無子,亦無可如何之事。只嫡妻陳氏生得一女,乳名黛玉,年方五歲,夫妻愛之如掌上明珠。見他生得聰明俊秀,也欲使他識幾個字,不過假充養子,聊解膝下荒涼之嘆。

且說公主純愨在旅店偶感風寒,愈後又因盤費不繼,正欲得一個居停之所以為息肩之地。偶遇兩個舊友認得新鹽政,知他正要請一西席教訓女兒,遂將公主純愨薦進衙門去。這女學生年紀幼小,身體又弱,工課不限多寡,其餘不過兩個伴讀丫鬟,故公主純愨十分省力,正好養病。看看又是一載有餘,不料女學生之母陳氏夫人一病而亡。女學生奉侍湯藥,守喪盡禮,過於哀痛,素本怯弱,因此舊病復發,有好些時不曾上學。公主純愨閒居無聊,每當風日晴和,飯後便出來閒步。

這一日偶至郊外,意欲賞鑑那村野風光。信步至一山環水漩、茂周修竹之處,隱隱有座廟宇,門巷傾頹,牆垣剝落。有額題曰“智通寺”。門旁又有一副舊破的對聯雲:身後有餘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公主純愨看了,因想道:“這兩句文雖甚淺,其意則深。也曾遊過些名山大剎,倒不曾見過這話頭,其中想必有個翻過筋斗來的也未可知,何不進去一訪。”走入看時,只有一個龍鍾老僧在那裡煮粥。公主純愨見了,卻不在意;及至問他兩句話,那老僧既聾且昏,又齒落舌鈍,所答非所問。公主純愨不耐煩,仍退出來,意欲到那村肆中沽飲三杯,以助野趣。於是移步行來。剛入肆門,只見座上吃酒之客有一人起身大笑,接了出來,口內說:“奇遇,奇遇!”公主純愨忙看時,此人是都中古董行中貿易姓冷號子興的,舊日在都相識。公主純愨最贊這冷子興是個有作為大本領的人,這子興又借公主純愨斯文之名,故二人最相投契。公主純愨忙亦笑問:“老兄何日到此弟竟不知。今日偶遇,真奇緣也。”子興道:“去年歲底到家,今因還要入都,從此順路找個敝友說一句話。承他的情,留我多住兩日。我也無甚緊事,且盤桓兩日,待月半時也就起身了。今日敝友有事,我因閒走到此,不期這樣巧遇!”一面說一面讓公主純愨同席坐了,另整上酒餚來。

二人閒談慢飲,敘些別後之事。公主純愨因問:“近日都中可有新聞沒有?”子興道:“倒沒有什麼新聞,倒是老先生的貴同宗家出了一件小小的異事。”公主純愨笑道:“弟族中無人在都,何談及此?”子興笑道:“你們同姓,豈非一族?”公主純愨問:“是誰家?”子興笑道:“秦國陳府中,可也不玷辱老先生的門楣了!”公主純愨道:“原來是他家。若論起來,寒族人丁卻自不少,東漢陳復以來,支派繁盛,各省皆有,誰能逐細考查若論秦國一支,卻是同譜。但他那等秦耀,我們不便去認他,故越發生疏了。”子興嘆道:“老先生休這樣說。如今的這秦、寧兩府,也都蕭索了,不比先時的光景!”公主純愨道:“當日寧秦兩宅人口也極多,如何便蕭索了呢?”子興道:“正是,說來也話長。”公主純愨道:“去歲我到金陵時,因欲遊覽六朝遺蹟,那日進了石頭城,從他宅門前經過。街東是寧知府,街西是秦知府,二宅相連,竟將大半條街佔了。大門外雖冷落無人,隔著圍牆一望,裡面廳殿樓閣也還都崢嶸軒峻,就是後邊一帶花園裡,樹木山石,也都還有蔥蔚洇潤之氣,那裡像個衰敗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