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處直舍恰巧臨水而築,瞧著十分清幽雅緻。
偏江從魚是個煞風景的,一進屋就開始嘀咕:“馬上就是夏天了,這邊蚊蟲肯定很多。”
郗直講最近已經聽到幾次蚊子的嗡嗡聲了,又聽江從魚這麼一嘀咕,當即坐起身看向江從魚:“都散學了,你跑來做什麼?”
江從魚道:“您是不是該給我們講課了?”
郗直講瞥了他一眼,說道:“是你自己非要選我帶的齋,難道不知道我是不講課的?”
江從魚矢口否認:“我哪裡知道。我只知道您當初才華橫溢,本來都要三元及第了,卻因為長了張好臉被欽點為探花郎!您是有大學問的人,講起課來也一定很厲害。”
郗直講冷嗤:“少給我戴高帽,我不吃這套。”
江從魚見夸人這招沒效果,馬上開始改弦更張,給郗直講說起鄒迎他們的難處:他們辛辛苦苦從偏遠州縣跋山涉水來到京師,難道您忍心讓他們什麼都沒學到就黯然歸鄉?!
郗直講道:“早些死了心才好,他們這種出身的傢伙最不該有妄想。”
江從魚生氣了,與他辯駁起來:“您自己不也是農家出身嗎?”
郗直講笑了一聲,抬手指了指自己額頭上的“罪”字:“所以你看我是什麼下場。”
當年他二十一歲金榜題名,懷著滿腔熱血來到京師,想憑藉自己一身才學澄清世道。
結果只因不想屈從荒淫無恥的權貴,全家都遭他連累吃了不少苦頭,自己額上也刺了個罪字,走到哪都遭人白眼,連賣力氣養活自己都沒人願意收。
如今他已經三十六歲了,再也沒有什麼遠大報復。若非新皇再三徵召,自己又不想再讓年邁的父母被旁人輕賤,他恐怕連國子監直講這個職位都不會要。
江從魚聽郗直講來了句“你看我是什麼下場”,也想起了郗直講的遭遇。
是樓遠鈞給他講的。
分齋這麼重要的事,他跟樓遠鈞湊一起自然聊到了。
得知他想學點真本領,樓遠鈞便給他提了郗直講,說這人是有真才實學的,只是不願再展露而已。
提起郗直講當年的遭遇,樓遠鈞也是惋惜至極,認為沒了這麼個
人才著實是朝廷的損失。
江從魚用來讓郗直講收下自己的“悄悄話”,也是他從樓遠鈞那裡聽來的秘辛——
郗直講當初曾以京中權貴為原型寫了許多不堪入目的豔情話本,等到那些先皇愛重的權貴倒了臺,不少人赫然發現這些書中所寫的內容都是真的!
眾人把這些豔情話本奉為經典,這些年一直在深挖作者到底是誰。
可惜誰都沒找著,只能把那幾本“經典”買回家反覆閱讀、仔細揣摩。香豔不香豔不要緊,他們主要是想批判這些令人髮指的醜惡行為!
於是江從魚那天就對郗直講說了這麼一句話:“郗直講,你也不想別人知道你寫過什麼話本的對吧……”
郗直講:。
他那時候真就只是想發洩心頭惡氣(順便賺點潤筆費養家餬口),誰知道後來會有神經病把它們推上神壇!
江從魚已經在樓遠鈞面前誇下海口,說是自己一準可以讓郗直講振作起來,現在自然不可能半途而廢。他說道:“陛下與先皇不一樣,陛下是個明君!”
郗直講笑出聲來:“當年先皇剛登基時,許多人也是這麼想的。”
實際上這些王侯將相能有什麼不一樣?興許他們會為了所謂的明君名頭裝上一裝,可本質上他們都是同一類人,天下臣民皆是他們手中的棋子,你沒了用處肯定是說放棄就放棄。
見江從魚還想辯駁什麼,郗直講捲起手裡的書敲了敲他腦袋,問道:“你面過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