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外面一聲應命,甲板上風燈依次熄滅,上層船艙頓時陷入了一片寂靜。房中只餘一盞精巧的銀燈,幽幽閃著柔亮的微光,且蘭斜倚案前,靜望著舷外月照川流,煙波浩浩,似是若有所待。片刻之後,窗欞近側傳來一聲輕響,忽有兩人出現在眼前。
且蘭唇畔泛出淡淡笑意:&ldo;三公子果然藝高膽大,我還以為你不會登船呢。&rdo;
夜玄殤亦笑道:&ldo;今晚得殿下相助,尚未來得及道一聲謝,玄殤怎可不辭而別?&rdo;大方落座席前,&ldo;方才皇非似乎並未完全相信殿下。&rdo;
且蘭問道:&ldo;三公子難道就完全相信我?&rdo;
夜玄殤眉梢略略上揚,這細微的動作使他自然而然帶出一股磊落與不羈,似乎毫不因目前境況擔憂,坦率答道:&ldo;並非如此,至少我想不出一個合適的理由。要瞞過皇非並不容易,方才殿下倘若稍不留意,怕是已被他探出不妥。&rdo;
且蘭凝視他片刻,輕聲嘆道:&ldo;師兄一向行事張揚,不將任何人放在眼中,但曾和他交過手過的人都知道,少原君,有著無人可比縝密的心計和極為敏銳的洞察力。&rdo;微微抬頭,目光穿窗而過。一抹新月如刃,掩映在時隱時現的浮雲深處,江面之上迷霧重重,空空曠曠,雖已時隔三年,當初孤身入楚,與那人泛舟交談的情景仍是歷歷在目。江畔初見,她終於明白了為什麼天下間會有那樣的傳言‐‐
楚有皇非,當世無人稱美;楚有少原,九域弗敢言兵。
那男子,白衣華服風神絕世,那男子,睥睨天下揮斥方遒。面對王族覆國大軍無情的剿殺,穆、宣兩國伺機而動的威逼,世上唯有一人能將九夷族救出危境,也唯有這一人敢做九夷族的靠山。
她借兵,她拜師,她精心配合他的計劃一步步兵叩王闕。
他自負,他強勢,他無堅不摧的力量絲絲縷縷的柔情,盡化天羅地網。
橫舟大江,他曾談笑用兵、彈指破敵,助她殺出鐵血之路;躍馬逐敵,他曾振劍傲嘯、縱橫殺場,揚眉一笑折千城。
踏明月、登險川,他曾迎風縱酒、指點江山,飛揚身姿奪日月;花雨落,星滿天,他曾挽劍成水,淺笑溫柔,翩翩風流傾心魂。
三年復仇,三年徵戰,三年兄妹,三年情分,光陰似水血如花……他站在地獄之路的盡頭,周身光亮耀目看不清容顏,她每前進一步,都能感覺出腳下大地的塌陷,彷彿無數流沙消逝,巨大的黑洞等待在人所未見的地方,明與暗、光與影,都已註定深陷,終將不復存在。
縱知是飲鴆止渴,她仍必須選擇,以一人身,換千人生,以舊國亡,換血脈存。劍指帝都大門的一刻,她清楚明白將開啟一條什麼樣的道路,九夷族以及自己的命運即將如何,然而義無反顧,直到遇見了那個人。
淡淡青衫淡淡笑,冷冷風華冷冷眸。
三年前不共戴天之宿仇,三年後卻可能是九夷族掙脫命運的契機。
終始山下精兵強將,洗馬谷中劍懾萬眾,她從那人眼中看清一條道路,將月華石雙手奉上時她已下定決心,哪怕面前當真是毀家滅國的兇手,這臣服的一步也必將邁出,只因九夷族要面對的,是那鋒芒無雙的少原君。
&ldo;師兄他自然會對今晚之事有所懷疑,但懷疑並非確定,他絕不會因此對九夷族有任何舉動。&rdo;略略靜默之後,且蘭收回目光說道。
&ldo;哦?殿下何以如此肯定?&rdo;夜玄殤問。
且蘭抬頭笑了一笑:&ldo;我敢這樣認為,是因有人已替我佈下局勢,無形之中牽制了皇非。&rdo;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