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於約好的時間到了西爾兀那裡,幾乎全團軍官都已到齊。他的行李已經收拾停當,房間裡只剩下四堵牆壁,光光坦坦,彈痕累累。我們在桌邊坐下。主人精神煥發,他的喜悅感染了大家,立刻變成了共同的喜悅。酒瓶塞子接二連三蹦出來,大酒杯裡冒泡,一個勁地噝噝響,我們真心誠意祝願離人一路平安和諸事順遂。等到我們從餐桌邊站起來,已經是黑夜了。大夥兒都在取帽子,西爾兀跟他們告別,當我正要走出門的那一瞬間,他抓住我的手讓我留下。〃我想跟您談談。〃他輕聲說。我留了下來。
客人都走了。剩下我跟他,面對面坐下,不作聲,抽菸鬥。而西爾兀心神不定,那種痙攣性的快活已經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了。陰鬱的臉慘白,眼睛發亮,口吐濃煙,那神色就象個地道的魔鬼。過了幾秒鐘,西爾兀打破了沉默。
〃說不定,咱們以後再也不會見面了。〃他對我說,〃分手以前,我想跟您解釋一下。您可能已經注意到,我是很少重視別人的意見的,但是我愛您,我覺得,給您腦子裡留下一個不公正的印象,那會使我難過的。〃
他不講了,動手裝他那已經燒光了的菸斗,我不作聲,低下眼睛。
〃您覺得奇怪,是嗎?〃他接下去說,〃我並沒有向那個蠻不講理的酒鬼P提出決鬥。您會同意我的看法:我有權選擇武器,他的命就捏在我的手掌心,而我卻幾乎毫無危險。不過我剋制了,我本可以把自己打扮成寬宏大量,但我不願撒謊。如果我能夠懲罰他而完全不冒一點風險,那麼我決不會饒他一條命。〃
我抬眼吃驚地望著西爾兀。他這麼坦白,弄得我反而有點狼狽。他再往下說:
〃就這麼回事:我無權去送死。六年前我捱了一記耳光,仇人至今還活著。〃
這話一下子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您沒找他決鬥嗎?〃我問,〃大概,環境迫使你們分開了?〃
〃我跟他決鬥了,〃他回答,〃請看,這就是決鬥的紀念。〃
西爾兀站起身,從硬紙盒裡取出一頂帶金色流蘇和絛纓的紅帽子(這便是法國人稱之為船形帽的東西),他戴上,帽子在離額頭約四公分處有一個彈孔。
〃您知道,〃他又說,〃我當時在××騎兵團服役。我的脾氣您是知道的:我習慣了出人頭地,從小便養成了這個強烈的好勝心。我們那個時候,飛揚跋扈算是時髦,我便是軍隊裡第一條好漢。賭喝酒以海量自誇:我贏了好樣的布林卓夫——傑尼科·達維多夫曾經寫詩讚頌過他。我們團裡決鬥是家常便飯:一切決鬥的場合我都有份,不是作為公證人就是作為當事者。同事們愛我,而經常調換的團部的上司卻把我當成去不掉的禍根。
〃正當我心安理得地(或者忐忑不安地)享受我的榮譽的時候,我團新調來一位青年人,他有的是錢,並且出身豪門(我不願說出他的姓名)。我平生從沒有看見過這般得天獨厚的幸運兒!您想想看:年輕,聰明,漂亮,尋快活不要命,逞豪勇不回頭,噹噹響的姓氏,花錢從不算了花,也永遠花不完。請想想看,他在我們中間掀起了多大的波瀾啊?我的優越地位動搖了。惑於我的虛名,他便尋求我的友誼。但我對他很冷漠,他也就毫無所謂,不合則去了。我恨他。他在團裡以及女人堆中的成功使我完全絕望了。我開始跟他尋釁,對我的挖苦話他用挖苦話來回敬,並且他的挖苦話,我私下估量,總是出奇制勝,尖刻有餘,風味十足:因為他只不過是尋開心,而我卻心懷叵測。臨了,有一天在一個波蘭地主的舞會上,我眼見他成了所有女士們注目的中心,特別是那個跟我有過私情的女主人對他另眼看待,我便對他附耳吐出一句老調子的粗鄙話。他紅臉了,颳了我一個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