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肯降低地租,使人安心耕種,卻非要使人不得已之下背井離鄉方才甘心,人留不住,不是朝廷的責任,也不是朕的責任,是他們自己的責任,他們不滿,朕其實也早就不滿了,不滿他們為何到了現在,不想想為何百姓們不願留下,不想想為何有人要遠走他鄉,想著的卻是,商人們搶了他們的人力,讓他們少了地租,便要心懷怨恨,便不服氣,這些人,虧得還都讀過書,還自稱是聖人門下,聖人提倡仁義,提倡寬以待人,提倡士大夫該知恥;他們讀書,讀到了狗肚子裡嗎?”
陳一壽和陳義興對視一眼,沉默了片刻,才苦笑道:“可是陛下,歷來天子都是和士大夫治天下,而非是和百姓治天下啊,尋常百姓餓了肚子,倒也罷了,可若是士大夫們憤怒,可是要出大亂子的,朝廷的錢糧,在地方上,靠誰來徵收,不就是地方計程車紳嗎?朝廷的政令,到了縣裡,這縣裡總共,也不過數個官,數十個吏,誰來曉諭四方?”
他們小心翼翼的給陳凱之分析起來。
“還不是士大夫,士大夫們非一家一姓,他們盤根錯節,就以臣的老家為例,小小一個縣,分別為陳、劉、王、張四姓,這四姓士紳,佔了縣裡近四成的土地,一縣有五萬戶,十九萬人,可其中有一萬多戶人,便都得仰仗著四姓,有的是為他們做短工,有的給他們榨油,有的在他們商鋪中做事,有的則租種了他們的土地,有的為他們管賬,有的在府中差遣,他們四家,各有族學,其中半數有功名之人,都是他們的子弟,便是地方上的地保和甲長,也大多是他們指派的同宗,陛下想想看,這縣裡的縣令和縣丞,無論要修橋鋪路,又或者是徵糧,甚至可能出現了盜賊,需要組織青壯會同官軍圍剿,這些……能離得開這四姓嗎?”
陳一壽娓娓道來,接著繼續道:“不只如此,這四姓在縣中經營了許多代,早就相互之間有了姻親,仔細算來,這四姓都是親戚,張家的女兒可能是王家的夫人,王家的外甥,可能就是陳家的子弟,他們這四姓,不只是在本縣,便是在府裡,也早有佈局了,就說張家吧,張家這三代,出了一個進士,四個舉人,這進士早早為官了,現在在荊州任同知,那四個舉人,也憑著張家的關係,各自謀了一官半職,有的成了教諭,有的做了縣丞,陛下再想想,該縣的縣令,一到了地方,該是聽朝廷的,還是聽四姓的?”
陳凱之默不作聲,他本就是自底層而起,來自於民間,自然曉得這種犬牙交錯的關係,可以說是錯綜複雜,幾乎周圍的人都是親戚。
陳一壽見陳凱之緘默不語,不禁嘆了口氣,才又繼續說道:“陛下一定以為,地方官一定是聽陛下,聽朝廷的,哎……說是這般說,畢竟陛下乃九五之尊,他們本就是陛下的臣子,怎麼敢悖逆陛下呢。可實際呢?老臣斗膽進言,實際上,卻不是這麼一回事啊,山高皇帝遠,他們做了什麼,陛下豈能知道,就算知道,他們自也可以陳辯,畢竟,朝廷再如何,還是講道理的,還需按律行事;可到了地方,就不同,倘若地方官無視這四家士紳,甚至糊弄他們,四大姓可是一眼便能看出,他們倘若要報復起來,保準能令你焦頭爛額,使你官聲狼藉,一面,可以想辦法疏通上頭的知府衙門,一面,可以慫恿下頭的百姓,給你難看,甚至是官衙中的小吏,也大多和他們同氣連枝,這其實也可以理解,畢竟,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地方官雖是下頭小吏的官長,可地方官三五年一換,而地方上的世家大族,你一旦開罪了,便是一輩子不得安生,甚至禍及子孫的,這筆賬,誰不會算呢?”
說著,陳一壽深深的皺起了眉頭,一臉憂心的提醒陳凱之。
“小小一個縣是如此,往大里說,這全天下,多少個這樣的縣,又有多少個這樣地府,他們不滿,對朝廷而言,可能遺禍無窮,陛下要慎之再慎才好。”
第九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