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的假山下,那小姑娘看去不過十一二歲年貌,卻已出落成一個清麗絕塵的美人坯子,一頭柔軟的烏髮在頭頂綰成雙鴉髻,以一對碧綠通透的竹釵簪起。這是帝都官員的府邸裡常見的侍婢裝扮,然而這身裝扮倘若穿在別的姑娘身上,定會覺得平庸俗常,可是被眼前這個小姑娘穿扮起來,卻顯得清雅脫俗,更猶透出一份空靈自然的美態來,仿如雪山寒梅、宛若碧水芙蕖。
自小便從未與姑娘家有過過多接觸的他,一瞬間不禁看得有些痴了。然而,那個小姑娘此刻卻並未察覺到他正在注視自己,仍徑自捧著那瓶從他懷裡奪走的御賜甘醴,固執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一副寧死也不願還給他的架勢。看她那眼饞猴急的神情,想必她此刻也正對這瓶甘醴垂涎欲滴。
那女孩雖是一身丫鬟打扮,然而那雙清透的湛藍色眸子宛如琉璃般流光宛然,竟令人有種天降仙童般的錯覺;她的站姿也不似一般的侍女那般卑微,竟透著某種深斂的、縱是富家小姐身上也難得見到的柔雅莊麗之態,眼波顧盼流霞,猶似千種流雲交匯的夢。
或許是被她身上那種奇特的氣質與出乎常人的言行舉止吸引了,那年方從天山習劍歸來、年僅十三歲的他,頓時對這個年紀與自己相仿的小姑娘生出了幾分興趣。他記得自己當時故意挑了挑眉,鎮定了一下心緒,開口回應她的第一句話就是他面對那些同齡玩伴時一貫的挖苦語氣,“嗬,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你居然敢叫我堂堂天山劍聖唯一的親傳弟子作小孩子?”
在洋洋得意地報上自己師承之後,以為對方定會被自己的“傳奇身份”驚懾住,他故意轉過臉不再看她,語氣一轉,裝出幾分不屑的神色,狀似隨意地問道:“還有,你幾歲啊?你的樣子看上去好像還沒我大吧!哪家的丫頭啊,這麼沒大沒小的?”
且料那小姑娘卻不答他的話,秀頷輕揚,紅潤的唇畔輕輕抿出一個挑釁的笑弧:“要麼,我們就打個賭啊?把各自的生辰寫在地上,看誰年紀大,這瓶酒就歸誰!”末了,她故意又補充了一句,轉頭飛給他一個躊躇滿志的眼神,“——喂,我說封家的少爺,你敢不敢比啊?”
“好啊!”自幼聰敏過人的他,怎會聽不出這小姑娘在用激將法激他?然而,他心下卻發覺:這個偶遇的丫頭個性實在有趣極了。他當即俯身在樹根邊上找出兩塊有菱角的灰色石頭,將其中一塊遞到她手裡,隨即兩人便自覺地相互背轉過身去,趴在地上一同寫了起來。
“天德八年六月初四。”這是他寫下的。然而,當他寫完轉過頭、看見那小姑娘寫下的字時,差點便要跳起來抓狂——
那八個一筆一劃、青澀卻妍秀的大字,赫然是:“天德八年六月初三。”
“哎呀呀呀,很不巧哦!”似乎早已猜到會是這個結果一般,那小姑娘在他哭也不是、笑也不得的滑稽表情之下,神色自若地轉身走至他方才留下生辰的空地上,只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便言笑晏晏地來到他身前,盈盈地垂袖斂衽行了一禮,隨即毫不客氣地將那瓶甘醴裹入了自己懷中。
“這麼好的酒我就先拿走啦,多謝封大公子的款待。”一言未畢,那個身穿青裳的小姑娘便輕盈地轉過身,一路分花拂柳,飄步奔出了這進跨院。
——但是,在她轉身的那一刻,他分明瞥見,她眼底那一抹極難察覺的、一掠即逝的隱秘笑意,彷彿心中詭計終於得逞一般。他心下立時恍然:原來,這丫頭根本是心懷鬼胎,在算計自己!
“等等!”他略一遲疑,即縱足追了上去。
聽見他迅步跟了上來,那個在前方一蹦一跳走遠的小姑娘大概心知跑不過他,登時在長廊上頓住腳步,轉過頭來,秋波斜乜,笑盈盈地揶揄道:“怎麼了?莫非身為堂堂劍聖傳人的未來封大俠,敢賭卻輸不起、這廂要食言反悔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