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雲裳從楊逸之身邊緩緩穿過,她冰冷的衣角在石地上發出淅淅簌簌的輕響,身上黑色大氅幾乎與夜色毫無分別。
她在多羅吒的屍體旁止住腳步,輕輕搖頭道:“我並沒有說一定要殺你,你為何總是這般沉不住氣呢?”她嘆息一聲,俯身扣住多羅吒的手腕。她緊握的手一鬆,姬雲裳已將劍拾了起來,緩緩回頭。
火光沉浮,姬雲裳全身籠罩在夜色之下,臉上卻是一張鐵青色的面具,上面沒有任何雕飾。
雖然看不見她的臉,但她的眼波彷彿能穿透那層青鐵,落到楊逸之身上。那種感覺說不上魅惑也說不上恐怖,卻讓人覺得在這雙眼波凝注下,世上任何事物,都變得不值一顧。
如果說蜉蝣女王紫凝之的眼波如幽谷深海、往聖先哲,已洞悉了世間的生老病死,榮辱哀樂;那麼這雙眼睛不但洞悉了一切,還將一切掌握於己手。
任何人在這樣一雙眼睛面前,都只能感到無能為力,哪怕你愛她也好,恨她也好。
楊逸之輕輕嘆了口氣,心中湧起淡淡的悲哀。他落入地宮以來,每一戰都在生死邊緣,而在死亡的磨礪之下,他獲得的進益卻比這十年所積還要多。就在見到姬雲裳之前的那一刻他還堅信,自己雖然不一定能勝,卻至少有和她一戰的資格。
然而到了如今,他卻只剩下深深的無能為力。
姬雲裳似乎明白他心中所想,微微一笑道:“你不必難過,二十年來,你是第一個讓我執劍之人。”
楊逸之默默看著她手中的長劍,道:“你要用她的劍?”
姬雲裳淡淡道:“什麼劍都是一樣。何況二十年前,我的劍就已贈人。”
楊逸之搖頭道:“你早就知道了多羅吒不忠於你,暗自藏劍於琵琶,你也早已算好要借我的手引她出來,然後再一招斃之?”
姬雲裳搖頭道:“那也未必。強者為尊,天下只有勝與不勝,沒有忠與不忠之事。”
楊逸之道:“強者為尊……然而剛才我已經敗了!我為多羅吒的伏魔絃音所惑,只是突然聽到一聲嘆息,才驚覺還手。在下只想知道,這聲嘆息是否是前輩發出的?”
姬雲裳冷冷一笑,卻不回答。
楊逸之默然片刻,道:“我只想知道前輩這樣做的目的何在?”
姬雲裳淡淡道:“理由你已經聽過。”
楊逸之道:“哦?”
姬雲裳道:“毗琉璃已經告訴過你。”
楊逸之皺眉道:“莫非前輩也只因無法修煉梵天寶卷,卻執意要看其中的武功?”
姬雲裳淡然一瞥他,道:“你錯了,裡邊的武功我都已知曉。只是要看在你手中能發揮幾成。”
楊逸之沉默,良久道:“為什麼是我?”
姬雲裳注視著手中的長劍,緩緩道:“這部奇書在我手邊放了整整十年。我雖不能修煉,卻無時無刻不在想破解之法。只希望某日能有一位絕頂高手,用上面記載的武功與我一戰。若尹痕波在世,我必約她決戰雪峰,一試這所謂天神之卷,比姬某十年心血如何!”她的聲音倨傲之極,震得石室迴響不絕。
姬雲裳的目光久久凝駐於劍上,眼波似也盈盈而動,良久才平息下來。她長嘆一聲,道:“只可惜曠代奇才,不世而出。尹痕波既不可復生,我只能退而求其次。好在世上還有一種人,就宛如這柄劍一樣,本質所非絕佳,但偏偏能愈煉愈粹——你恰好就在其內。”
楊逸之皺眉道:“難道這四天王的性命,就僅僅是用來磨礪在下的麼?”
姬雲裳道:“若他們勝了,就是磨礪他們;若你勝了,則是在磨礪你。”
楊逸之搖頭道:“但前輩心中希望勝出者,卻是我!”
姬雲裳笑而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