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等到母親和姐姐起床梳洗,三人親親熱熱用了早飯,手挽手出城掃墓。這次回京,他心中毫無牽累與掛礙,開心坦蕩,走路彷彿帶風。岑靜書說他長大了反倒沒點兒沉穩,靳岄認真聽教,沒走兩步腳底又像生了風一樣快活。
中秋夜他本該回到萍洲和賀蘭碸一起過,但娘親和姐姐百般挽留,靳岄便推遲了歸程。此夜正和紀春明、嶽蓮樓等人飲酒看燈,嶽蓮樓一個勁追問章漠何時啟程去萍洲見白霓,並與白霓結為姐弟。章漠煩得很,點了他啞穴,嶽蓮樓說不出話,嘴巴仍叭叭亂動,滋擾他人。
酒才過半,官家派人請靳岄進宮一敘。
宮中也四處點燈,光華燦爛。岑煅在花園的亭中接待靳岄,兩人說說笑笑,靳岄一直等著岑煅步入正題。
一壺酒幾乎見底時,岑煅有了幾分醉意。他盯著靳岄,沒頭沒腦來了一句:「真的不能留下幫我?」
靳岄仍是毫不猶豫:「不留。」
「白霓信中說,你和賀蘭碸之後有遠遁江湖的打算。但賀蘭碸如今在北軍中操練莽雲騎,在莽雲騎練好之前,你總不能就一直跟在他身邊,什麼都不做吧。」
「什麼都不做多好啊。」靳岄打了個飽嗝,「狼面侯養著我呢,我願意。」
岑煅:「……以前可不知你這般厚臉皮。」
靳岄笑了:「人總是會變的。」
岑煅立刻抓住他這個話頭:「那你的想法還會變麼?」
靳岄斬釘截鐵:「不可能。」
岑煅知他堅決,終於不再提了。兩人又喝了幾杯酒,岑煅開口:「好罷,但你記住了,無論如何,我都把你和賀蘭碸當作我的朋友,只要你們有事相求,我一定幫忙。」
「不敢勞煩官家。」靳岄笑道,「也不會有什麼麻煩事兒,我和賀蘭碸能文能武,都可解決。」
岑煅流露了幾分悵然:「我如今萬人之上,你們不打算當我朋友了。」
靳岄放下酒杯,迎著岑煅目光,緩慢而沉穩:「天下人人都是你的臣民,官家,身為九五之尊,你怎能有朋友?」
岑煅心中如被驚雷一懾,久久不能言語。是了,靳岄說對了。他妻子自稱臣妾,孩子以後將自稱兒臣,連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寧元成見了他也要下跪叩拜,禮數做足,高聲喊一句「臣」。
他成了天下之君,此後便只有伏首之臣。
岑煅心內大慟。他是至情至性之人,以往為了自保,流露情緒的時刻並不太多。他低頭掩目,沉默許久,再抬頭時眼眶濕潤。
「我有一物要給你和賀蘭碸。」他命內侍取來一塊金牌,牌上刻有龍紋,背面銘有靳岄的字。
「……這是什麼?」
「我的承諾。」岑煅說,「只要岑姓子孫一日坐在這王座上,便絕不傷害你和賀蘭碸,還有你們的後人。」
靳岄大吃一驚,忙把金牌放在桌上,起身下跪:「官家,萬萬不可!」
岑煅硬把他扶起:「我不要你們跪我。既然你們不願意,我也不要你們當我岑煅的朋友。但這點兒庇護我還是有本事給的。你且拿著,若是實在不需要,把它融了、當了,換錢買酒也可。」
靳岄滿腔的話,如今是一句都說不出來了。岑煅這份心意如此沉重,他把金牌收入懷中,抓起酒壺,和岑煅重重一碰。
離開皇宮時,靳岄騎在馬上昏昏沉沉,忽聽道旁有人喊他。他猛一抬頭,面前竟然是夏侯信。
岑煅給他那金牌絕對不是臨時起意,今夜匆匆召他進宮,卻已經鑄好金牌刻好字,就等著送到靳岄手上。靳岄慢吞吞下馬,腦筋一轉,便已猜出夏侯信在宮外等自己的原因。
「夏侯大人不必驚慌,」靳岄笑道,「官家和我吃酒敘舊,並沒有給我什麼不得了的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