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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默然坐在母親身邊,伸手撫平她衣角的一道淺褶,唯恐手腳太重,驚擾了她的清眠。
滄桑歲月,褪去了昔日國色天香的容顏,積澱為澄靜的光華,如玉中透出,照亮周圍的每一個人。
母親是真正的金枝玉葉,只能活在錦繡琅苑之中,永世不能沾染塵垢,也承載不起半分沉重和黑暗。或許她真是謫入凡塵歷劫的仙子,如今終於脫了塵籍,羽化歸去;或許只有在清淨無塵,沒有恩怨利慾,沒有離合悲苦的地方,才是她最後的歸宿。
我靜靜凝望母親聖潔睡顏,捨不得移開目光,捨不得離開她身旁。幼年往事紛芸而至,母親的一顰一笑,一聲低喚,一句叮嚀,歷歷如在眼前。她在的時候,我總是怕她嘮叨,總覺諸事纏身,沒有閒暇和心力來陪伴她。母親從來不會埋怨,哪怕望眼欲穿地盼望我們,也只是默默守望在遠處,永遠體諒我們的不易。我知道她還想我再陪她去湯泉宮,知道她想去皇陵拜謁先祖陵寢,知道她想時常看到哥哥的兒女……這些我都知道,卻總是在無休止的繁擾中拖延過去,總覺得這些不是要緊事,母親反正會等著,任何時候都有她在我身後等著……我從未想到,有一天她會驟然撒手離去,連追悔的機會都不給我。
親手為她更衣整妝,為她梳起髮髻……幼時都是母親為我做這一切,而我卻是最後一次親手侍候她。握著玉梳,我的手顫抖得無法舉起,一支玉簪久久都插不進她髮髻。徐姑姑早已哭成淚人兒,周遭一片泣聲,唯獨我欲哭無淚,心中只餘空茫。
慈安寺裡鐘聲長鳴,夏日陽光照得乾坤朗朗,天際熾白一片。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在。
我立在菩提樹下,仰首見清風過處,木葉搖曳,久久不止。
剎那間,鋪天蓋地的辛酸孤獨將我湮沒。
阿越輕聲稟報說,蕭綦已到了正殿,聞訊趕來弔唁的命婦們也快到山門了。我戚然回頭,見她紅腫了雙目,默默呈上絲帕讓我淨面整妝,隱忍的悲慼之色不似旁人哭號露骨,愈見真摯可貴。我心中感動,握了握她纖削的手,讓她去陪伴悲傷過度的徐姑姑。
我的目光越過她肩頭,看見長廊的盡頭,蕭綦玄衣素冠,大步踏來,偉岸身形彷彿將那灼人日光也擋在身後。
陡然間,只覺周身力氣消失,腳下虛軟,再不能支撐。他一言不發將我攬入懷中,用力攬緊,眉宇間俱是深深疼惜。
父親不知所蹤,母親撒手人寰,子澹終成陌路……如今除了哥哥,我也只剩蕭綦一個至親至愛之人,只剩他在我身邊,相扶相攜,將這漫長崎嶇的一生走完。
淚水終於洶湧決堤,我用盡全身力氣抱住他,似抱住溺水時唯一的浮木。
正文 傷疑
母親的靈柩終究沒有回宮,也沒有回到鎮國公府。她曾說過無顏再入皇陵,也不願歸葬王氏,無論親族還是夫家,都不是她最終的歸宿。只有這遠離塵俗的慈安寺,是她餘生所寄,也是最終神魂皈依之地。母親既已寄身佛門,再不會留戀塵世榮華,身後哀榮太過喧譁,反而非她所願。
聞喪當日,諸命婦素服至慈安寺行奉慰禮;次日,百官入寺弔唁;京中高僧率寺中眾尼舉行法事,一連七日七夜,為母親念頌超度。
最後的一晚,我素衣著孝,長跪靈前。
蕭綦也留在寺中陪我送別母親最後一程。已是更深夜涼,他強行將我扶起來,“夜裡涼了,別再跪著,自己身子不好更要懂得愛惜!”我心中淒涼,只是搖頭。他嘆息道,“逝者已矣,珍重自己才可讓親人安心。”徐姑姑亦含淚勸慰,我無力掙扎,只得任由蕭綦扶我到椅中,黯然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