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利益可以讓人瘋狂地拋棄一切禮義廉恥。高衙內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產生的怪胎。仗著他養父的權勢,他在京城裡四處作惡,無所顧忌。這樣的人物在中國傳統的戲曲或演義小說裡非常多,如元雜劇《魯齋郎》裡的魯齋郎,《隋唐演義》裡的宇文智及等。他們都是統治階層走向沒落的徵象,也是權力階層不再剋制自身的貪慾而明目張膽地濫用權力尋求滿足的標誌。在《魯齋郎》裡惡人魯齋郎最終被清官包拯清除了,這是關漢卿的美麗想象。在《水滸傳》裡這樣的想象是沒有的,高衙內在大街上到處作惡的時候,官府充當了他的保護者。這不能不說是宋政府的悲哀,也是林沖的悲哀。因為高衙內看上了林沖美麗的妻子,這使林沖的命運發生了轉折。高衙內是以一個惡人或者說小人的身份出場的。
一般情況下,皇帝被限制在一個固定的空間裡發洩他們的慾望,不會超出皇宮。不過有時也有例外,如明正德皇帝就曾經出京四處享樂。小說中所謂的“道君皇帝”也偷偷出來與李師師相會。注意,他只是偷偷的,可能是礙於身份。但是高衙內似乎沒有這麼多麻煩,只要是京城裡的美麗女子,他都要佔有。而“美色”是一個集權社會里權力分配的重要物件,與“金錢”一起構成慾望的象徵。高對美色的瘋狂佔有明顯給人一個暗示:權力已經完全墮落了,這是一種末世的徵象。就像《儒林外史》裡所寫的知識分子階層的禮崩樂壞,《紅樓夢》裡所描述的大家族的沒落一樣。在某種程度上,高衙內似乎比他的皇帝還瀟灑,至少他不用偷偷摸摸。但如果反過來想想,皇帝尚且如此,還指望臣子們能幹出什麼好事來?
林沖:那一紙羞恥的休妻書(3)
《紅樓夢》裡薛蟠打死了人,心想,無非是花幾個臭錢,沒什麼要緊的。後來經過他姨夫的關係總算是圓滿解決了,他可以囂張地逍遙法外。而高衙內似乎連這些個複雜的程式都省略了。他在京城裡四處奸*女,一直都沒有阻擋。然而,這天碰巧遇見了林沖的妻子。這是完全可能的,只是他沒有遇見他養父的同事像蔡京等人的妻女,沒能弄出一場大戲,真是可惜。林沖娘子自然美貌,但林沖好歹也是個官,雖然他的拳頭軟了下來,衙內還是害怕的。因為他知道,林沖是一條好漢,一身本事了得,弄不好會丟掉性命。然而,富安、陸謙等小人卻來煽風點火。林沖畢竟是妥協了,從他軟下來的拳頭裡,高衙內看到了他養父權力的威力。接著他盲目地向高俅提出了要求:非林沖的妻子不娶。他的這一小小的要求將林沖苦心經營的幸福生活打得粉碎,就像雜碎一隻漂亮的瓷碗。在英國作家哈代的小說《苔絲》裡,苔絲一個微小的錯誤導致了家裡的一匹老馬的死亡,給本來貧窮的家帶來了災難,為她不幸的人生開啟了黑暗之門。中國當代作家鬼子的小說《瓦城上的麥田》裡李三一個小小的玩笑卻給他帶來了可怕的災難——親生兒子們都不再認他。擁有權力的大人物的小小的要求往往使芸芸眾生飽受蹂躪。《促織》(選自《聊齋志異》)裡宣德皇帝一個小小愛好就讓一戶幸福的人家家破人亡。而且,像這樣可憐的家庭又何止千家萬戶?
在傳統的戲曲或小說裡,像高衙內這樣的惡人一般由兩種人清除:一是像包拯那樣的清官,條件是必須要在太平之世;二是俠客,像《隋唐演義》裡殺宇文智及的秦叔寶等英雄,像《七俠五義》里歐陽春等人,這種清除一般發生在亂世。前一種在林沖的時代是不可能的,然而後一種情況卻始終沒有出現。要說俠客,當然有,林沖、魯智深都可算是,尤其是魯智深,多次揚言要打那個撮鳥三百禪杖,卻也沒見他動手。這一情節可能是作家的疏忽,但更多的是可以透露出作者的絕望情緒:在一個好漢成群的時代裡,惡人橫行卻無人清除,這不能不說是一種悲哀,更一種莫大的諷刺。
誤入*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