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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陵好容易才找到當年的栘中廐監蘇子卿的面影,而在那之後,對方還花了些時間,才認出眼前這位胡服大員就是從前的騎都尉李少卿。蘇武完全沒有聽說李陵投降匈奴的事。

感動在霎那間壓倒了李陵心中一直令他躲避和蘇武見面的東西。兩人最初都幾乎說不出話來。

李陵的隨從在附近搭起幾頂帳篷,無人之境頓時熱鬧起來。事先備好的酒食馬上被運進小屋,到了夜裡,罕見的歡笑聲驚動了森林裡的鳥獸。滯留達幾天之久。

講述自己穿上胡服的經過是痛苦的。李陵用不帶任何辯解的語調,只把事實敘述了一遍。蘇武若無其事敘說的他自己這些年的生活則聽起來慘淡至極。幾年前匈奴的於靬王狩獵時偶然經過此地,由於同情蘇武,曾連續三年供給他衣服食物。但於靬王死後,他就不得不從凍硬的大地裡挖出野鼠充飢了。有關他生死不明的謠言,大概是對他牧養的畜群被群盜一匹不剩全部搶走一事的訛傳。李陵告訴了蘇武他的老母去世的訊息,但他的妻子拋下孩子改嫁的事終於沒能說出口。

李陵不禁奇怪,這個人到底是靠什麼指望在活著。難道現在還指望能回到漢朝嗎?從蘇武的話裡來看,事到如今,他對此已經完全不抱希望了。那麼到底為什麼還忍受如此慘淡的日子呢?當然,只要投降單于就會受到重用,但李陵從一開始就知道,蘇武不是那樣的人。李陵感到奇怪的是,為什麼他還沒有早早自殺呢?

李陵自己做不到親手斬斷眼下沒有希望的生活,是因為不知不覺中已經在這片土地紮下根的種種恩愛和情義,另外也因為現在就算自殺也算不上是為漢朝盡忠。但蘇武的情況不一樣。他在這片土地上沒有任何牽掛。從對漢朝的忠義來講,手持節杖常年在曠野上捱餓和馬上燒掉節杖自刎之間並沒有什麼區別。當初被捕時能一下子刺穿胸膛的蘇武不可能到現在又忽然變得怕死起來。

李陵想起了蘇武年輕時的頑固——那種近乎滑稽的倔強和不服輸。單于以榮華富貴作誘餌想讓困窮潦倒的蘇武上鉤,吞掉誘餌當然是輸;就算耐不住苦難自殺也等於輸給了單于或由他象徵的命運。蘇武難道不是這樣想的嗎?但是在李陵眼裡,和命運比拼頑固的蘇武並不顯得滑稽或可笑。能若無其事地嘲笑超乎人們想象的困苦、貧乏、酷寒、孤獨(並且是從現在到死去的漫長歲月),如果這是頑固,那麼這個頑固必須說是壯大淒厲的。

看到蘇武從前多少有些孩子氣的頑固竟成長為如此壯大的頑固,李陵不由得驚歎了。而且這個人根本沒有期待自己的行為能被漢朝知道。不要說被再次迎回漢朝了,他甚至根本不期待有人能把自己在這無人之地與苦難所作的搏鬥傳回漢朝,或至少傳給匈奴的單于。毫無疑問,他將在不被任何人知道而獨自死去的那一天,回顧一生,知道自己直到最後都做到了將命運付之一笑而滿足地死去。即使沒有一個人知道自己做了些什麼,也無足掛懷。

李陵以前曾經想斬獲上一代單于的首級,但由於擔心即便目的達成,如果不能帶著首級逃離匈奴土地的話,空有壯舉無法傳回漢朝,因而拖延不下,最終也未能找到動手的時機。在不懼怕為人所不知的蘇武面前,他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最初的感動過後,隨著時間流逝,李陵心中還是不由自主地產生了一個心結。不管談論什麼,自己的過去和蘇武的過去之間的對比都會一一湧上心頭。蘇武是義人、自己是賣國奴,這麼鮮明的想法倒是沒有,但是面對著在森林、原野和湖水的靜默中多年鍛造而成的蘇武的威嚴,他不能不感到對自己行為唯一的辯解,也就是自己的痛苦,被不堪一擊地壓倒了。

此外,不知是不是錯覺,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他從蘇武對待自己的態度中開始感到一種富人對窮人似的——一種明知自己優越而儘量對對方寬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