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放著的唯一能吃的冬瓜糖早就被老頭子藏匿了起來。冬瓜糖東躲西藏了起來,張正國在多次空手而返後,漸漸失去了對罈子的熱衷。包括現在,他也並不對罈子抱有一絲幻想和希望。因為罈子裡現在唯一存在的便是那潮溼可惡的石灰了。
床上又傳來了十分厭惡的呼嚕聲。這種聲音漂流在空氣裡,根本沒有規律可尋。他想,這麼奇怪的聲音怎麼就不能把這該死的老頭子吵醒呢。越想就越嫌厭起這種莫名其妙的聲音來。這使他絕望透頂。
張正國離開了老頭子房間,徑直走向廚房。外面照射進來的月光慘白慘白的,張正國從未有過情致情緒欣賞過月亮。
廚房裡的確沒有任何吃的,老頭子沒有騙張正國,除了那半缸水還能喝外。張正國自從跨進廚房,似乎就絲毫沒有猶豫他會拿起那把木瓢。一大瓢水一瞬間就流進了肚子裡。他感覺到了一股冰涼從嘴倒進了胃裡,他從流水的速度丈量出了自己的嘴巴和胃的距離。
他打了一個長長的飽嗝,他沒有聞到這個飽嗝的任何不雅氣味。
胃又開始了一陣疼痛的痙攣,翻江倒海,這種疼痛遠遠勝過剛才飢餓時的程度。
胃很脹,但這只是另一種飢餓。
這種飢餓實則比真實的飢餓更難以承受。張正國的權宜之計,不過是在自欺欺人。
張正國撫著圓鼓鼓的肚皮顫顫巍巍回到了床上,慢慢地躺下,像一個小心翼翼的孕婦。他努力地閉上眼睛,可怎麼也睡不著。他感覺今天是很奇怪的。他透過窗子,今天晚上第一次注意到了掛在天上的月亮,頓時覺得月亮太他媽媽的亮的。他不明白月亮怎麼會發光和為什麼發光,他也從不想這些無聊的問題。
不能解決飢餓的問題就是無聊的問題。他只是很想殺死那傢伙,好讓太陽快些出來。
想著,想著,張正國竟然睡著了。
他也打起了呼嚕。只是這麼奇怪的聲音怎麼就沒把他吵醒呢。 。 想看書來
望向一米之遙的遠方(10)
自從劉慧芳走後,飢餓就是張正國長年累月裡體驗到的一種感受了。
飢餓實則比寒冷更為可怕,張正國永遠認為這個是對的。
身體對飢餓是膽怯不安的。哪怕天寒地凍,可以多加衣服,即使是它們有些破舊,穿起來身體綁得似乎緊得要了命,短得肚臍一覽無餘,活像一個小丑的樣子。張正國很聰明,他把褲子狠狠往上面一提,褲腰遮擋住衣服不能遮擋的部位。張正國自鳴得意,格格地笑了。但褲腿跑到了小腿中間,半個小腿露在外面了。與其說張正國不會在意腳和腿的感受,不如說他對這兩個地方的承受能力具有極強的自信心。張正國在一年的大多時間裡都是用不著穿鞋子的。
對於飢餓的恐懼,必定是人與生俱來的。活著與存在是最基本的線,張正國不停地在這條線上奮不顧身,來來回回辛苦奔波。
因此,秋天成了張正國望眼欲穿的季節,每年都從自家的三分地裡挑回接近一百多斤的穀子。除此以外,田地裡再也沒有其他的收成了。唯一不同的是,依舊瘦弱的張正國的力氣卻隨著日子的流逝而變得越來越大了。十四歲時要分好幾次才能把田裡的那點穀子全部挪回家,十七歲的張正國一次就能挑回去了。
四溝村的陽光在秋天這收穫季節裡異常熱烈,就像雄性動物氣勢磅礴地噴發高潮的那一刻,之後,就會變得愈加溫柔敦厚起來了。
而村民們在田裡熱火朝天的忙碌的同時,也時不時打量一下不遠處的張正國。他們關心著張正國什麼時候能夠結束田裡的活。
女人們朝著遠方的張正國喊叫起來:“張麻子,還沒幹完呀?”女人的聲音尖銳而綿長,在寧靜而忙碌的山村裡來回盪漾。一群鳥兒也驚恐萬狀地從林子裡飛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