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唯一留給自己與幼弟一點點的時光。
“今年秋末時候我曾讓六弟七弟去書院一行探望沈竹。如今想來不日便有訊息傳到。”過了許久,直到月色偏西,俞蓮舟開口道。然則他話音落下半晌,都未曾聽到身畔之人應聲,俞蓮舟肩頭一沉,卻是沈浣不自覺的將頭靠了上去。俞蓮舟側頭看去,但見沈浣雙眼不知何時已經合上,吐息漸漸緩慢均勻。
許是七日七夜未曾閤眼鎮守淮安太過勞累,許是思念沈竹之意太過勞耗心神,又或許是坐在俞蓮舟身側緊繃了許久的心難得微微鬆懈下來,沈浣實在撐將不住,生平頭一次,就這般不知不覺間在自己的青龍牙旗之下睡了過去。城內,是十餘萬難民數萬疲憊不堪的潁州軍手足兄弟,城外,是十倍於己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的元軍,在地,是焦火夷地屍肉模糊,在天,是無論相隔千年還是遠隔千里都不曾或變,卻有著陰晴圓缺的銀蟬月華。
俞蓮舟藉著月光看她睡顏。但見她銀甲之上刀槍痕跡累累,鮮血一輪輪染上又褪下,縱是熟睡,手中一杆銀槍仍舊牢牢握著,而那臉上,鮮血和了烽煙灰塵在頰上抹之不去。汗水、鮮血、硝煙、塵土的味道混合在一處,本是英武剛健的氣息,配上月色之下她疲憊又如如孩子一般寧靜的睡顏,竟與沈竹如出一轍,不由讓人心中一軟。
俞蓮舟靜坐著不動,任沈浣倚靠著自己肩頭,淺眠片刻。心中暗自一嘆,不知在今後她腳下這條漫漫長路之上,可有人能借她肩頭片刻時分讓她能同此時一般合目而眠,不必直面那瘡痍滿地屍首如山的戰場去想念那相思卻不能相親的幼弟。
“報——”斥候一聲傳報驀然劃破寂靜的戰場,瞬間驚醒了沈浣。一個翻身躍起,沈浣警覺過來:“說!”
“稟元帥,方才探的元軍後隊有所異動,至少有五千人馬向西而去。”
沈浣聞言眼中精光一閃,沉聲喝道:“立即破金升帳,傳狄行、賀穹、樓羽、方齊、周召、戴思秦前來此處議事。”言罷一頓,“出去再探,每一炷香時分前來回報,有誤軍情者,當場力斬!”
那斥候領命而去,沈浣望著城下那密密麻麻的元軍營寨,喃喃自語,“脫脫,吞不下淮安這塊硬骨頭,你終於要退而求其次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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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元五年末,淮水兩岸大飢。
元廷遣兵四十萬餘,以脫脫帖木兒統軍,南渡淮水,鎮壓叛軍。
兩軍於淮安相持月餘,攻而不下。時入冬日,元軍道遠不宜久戰,轉而南下欲先取高郵。
高郵張士誠部頑抗,然元軍勢眾,戰況甚艱。然生死之際,元廷遣令除總兵脫脫兵權。脫脫憤而無奈,遂歸於北,元軍四十餘萬一夜之間做風流雲散矣。
第六十二章 洛陽女兒名莫愁
鸞鏡屏展,妝筪半開。
胭脂均研,香露微薰。
翠鈿鳳釵,明月珥璫。
紅羅千絲鴛鴦蓋,青錦百折灑金裙。
武當山居清舍,此時竟也被這女兒家的錦繡嫁衣映的明亮起來,芝蘭玉樹,滿庭芳華。
梳妝檯前,阿瑜“啪”的一拍沈浣欲去摸自己面頰的手,斥道:“別動!沒畫完呢!”
沈浣哪敢反抗?縮回手來,仰著臉任阿瑜在自己臉上描來畫去。她也實在沒資本反抗,那滿滿一大筪子的胭脂水粉香露膏脂,她是半樣也不認得,更何談使用?她這般仰著頭已有小半個時辰,後頸都已酸得麻了,卻也只能任阿瑜擺佈。要鼓頰便鼓頰,要抿唇便抿唇。想起十多年來阿瑜每日起來畫眉描眼,不由真心佩服於她。這般日子,她只這一天,就犯憷了。
趁著阿瑜轉身在妝筪裡尋找不知又是那一門的胭脂香露,沈浣小心翼翼的試探道:“阿瑜,差不多便行了,多一樣少一樣無甚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