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佑樘放下手中的筷子,嘆了口氣說:“說說看。”
楊一清這才將他在杭州的經歷娓娓道來。
江南織造局確實有一本賬冊,但是建立的初衷卻只是為了記錄各項開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這本賬多了一些內容,主要是記錄各皇商實際織綢數量和歷年上繳織造局的數量,近幾十年中,這兩者的差額日漸增加,主要是被各任官員分利所至。
幾位皇商看著十分富裕,實則也是勉力支撐,一來實際織綢數量遠遠高於上繳織造局的數量,皇商還要用所餘款項再買生絲,這讓幾家皇商的織機深夜亦不敢稍歇,生怕有一日款項無法週轉。二來朝廷治河賑災等重大開支還需江南富商繳納捐輸,捐輸從哪裡來,也是從這運庫裡的絲綢裡來。第三也是一個比較隱藏的原因,就是織綢所需原料的問題——生絲。人丁絲絹是生絲的重要來源,這樣可以讓織造局以極低的成本取得原料,可是這調撥生絲有前提的,即必須以極低的價格完成織造局在定額以外的添派,這添派通常是定額的幾倍甚至幾十倍之多。這織的越多就虧的越多,可是不織就會失去織造局皇商身份,各個皇商不得不用“領織”、“收購”、“採辦”等方式從民間搜刮生絲和絲綢。於是,這成了一個惡性迴圈,皇商們為了保住歷代皇商身份,一方面要盡力彌補虧空,於是便淪為部分官員的爪牙,對民間極盡搜刮。另一方面則要抱緊朝廷的大腿,於是便有了皇商與朝臣、貴戚的勾連,官員分利更甚。
只是,這個窟窿太大了,靠幾個皇商“裱糊匠”已經遮掩不過來。運庫原本該有十萬匹絲綢,現在連個零頭也沒有了。甚至有件事朱佑樘還不知道,各皇商共有作坊六十五,織機九千,每日可織絲綢一千五百四十八匹,可是庫存之生絲僅能維持作坊織綢六個月,就在楊一清出發向朱佑樘報告時,生絲庫存僅能維持不足一個月了。
“按你這麼說,朕是昏君了?”朱佑樘沉聲道。
楊一清忙不迭地:“聖上英明慈祥,萬民擁戴!”
半晌,朱佑樘才說:“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君。胡振不是正因為想告訴朕這件事嗎?他為什麼要死呢?”
楊一清說:“胡公公是死諫,什麼都不說,生生地把這給嚥了!”
朱佑樘突地怒了:“你說他是死諫?他不配!他是朕的人,可是他還不如范家!”
楊一清伏地:“是。范家的二十五座作坊、三千架織機佔了織造局織綢數量的三成。正是他範毓文告訴臣不能把江南織造的百年基業連根兒拔起,把辛辛苦苦給朝廷繳捐輸、有求必應的皇商們都打翻在地!”
朱佑樘緊逼:“那你就打算聽他的,也混弄朕,脖子一縮保住自己帽子?”
楊一清卻激動起來:“不,臣做著這個御史就得為朝廷負責!今天不抓,明天不查,江南織造就會爛透,垮掉。”突然楊一清話鋒一轉說:“可是那冊子上的人臣動不得,臣粉身碎骨事小,撼動朝廷的根本事大。清水濁水,都在一個池子裡。”
“好一句清水濁水,都在一個池子裡。朕問你,朕今年不止停了定例,添例也停了。為的什麼,就是為了與民休息,絲絹稅鬧得朱夫子的家鄉都開始造反了!這些碩鼠還不知道收斂,可惡至極!不論是誰,抓!”朱佑樘發狠道。
“皇上,你讓臣去江南時再三囑咐臣要顧及到江南錢糧的命脈,這條命脈上不僅有江南的百姓,有皇商,也有京城的達官貴人啊!”楊一清伏倒,“今日皇上可以停了江南織綢,也可抓了那些皇商和官員。可是,皇上,到了明日,這九千架織機就要停了,上萬的織布工人便無處可去,他們中大部分是已經賣了田地的貧苦人家,沒有收入,他們又成了流民。來年的朝廷不僅沒了絲綢,也沒有了稅收,還要花一大筆銀子救濟這些流民,大明的朝廷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