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矮小的農舍,泥牆草頂,是漢國最普通的式樣。夜雨默默扣在屋頂的茅草上,一點一點往下滲。
通共裡外兩間。外屋,木器互相撞擊發出的聲響不停地傳入;輾轉很久不能入睡的男人索性從席上爬起來,拿起外衣向外走去。
一盞昏黃的油燈,年輕婦人坐在織機前,手中的織梭來回不停。如此冬夜,沒有任何取暖的屋子裡,女人的額頭卻起了一層細細的汗,纖長的手指上佈滿厚繭,動作乾淨利索。
“阿女,睡吧。”男人把外衣披在家妻肩頭,溫言勸解——都過午夜了,白天也沒見她休息地操勞了一天。
“大兒少兒喏?”婦人側頭問,卻沒有停手的意思。
“睡深吶。”男人彙報完兩個小兒的情形,繼續勸:“阿女……”
“夫郎睡,女子不困!”婦人依然堅持,隨著又嘟囔一句:“後集呢!”
男人看看妻子明顯強撐著的雙眼,心裡萬般不是滋味:春天近了,日子也越來越難熬。兩個男孩都是長身體的時候,總也吃不飽。去年留下的口糧早就不夠吃了,留作種子的又絕不能動;只能靠自家產的雞蛋和布料淘換些頂上。往年這時,自己還可以靠去打短工換些吃的,現在……
男人從沒有這麼恨過一個人,吳王怎麼偏趕這青黃不接的時候去造反?
粗糙的大手撫上髮妻的發,殷切叮囑:“吾已託阿兄,照拂……”大哥是長子,不在徵發之列。委託兄長在自己走後照顧自己的妻兒,應該可以放心的吧……
“嗚……”憋了很久的婦人終於甩手拋開梭,一把扯住丈夫揪得死緊,哭出來:“無需阿兄!夫君安好迴歸,阿女二兒自有夫君照顧……嗚嗚……為甚吳王要反?嗚……”
“王予興師,不得辭啊!”言畢,男人繃緊了眼角,不讓淚水真的流下來。簡陋的屋舍外,冬雨寒夜,冷月西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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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彎月下,世家豪門的密室之門開開合合,場場密談不斷上演。
廳堂裡在座的,都是這一族的長老和賢能。老族長天剛黑就把一族精英匯攏一起,再一次討論家族該如何面對如今的形勢——諸王之亂氣勢洶洶,涉及地域之廣、人口之多,氣勢之大之盛,實為大漢開國以來的罕見。
其實,在世家達人眼中,這場內亂在性質上只不過是劉氏皇族內部的‘又’一場的利益對決!
所謂的‘諸呂之亂’後,偏處一隅的代王出乎眾人意料當上皇帝!其間關節,考究起來可非議者頗多。
豪門世族可不是那些愚民,會去相信什麼‘劉弘是呂后亂抱的,不是孝惠帝親生兒子’這類的無稽之談。
呂皇后是什麼人?這位漢國的開國皇后是何等重視血脈!為了自己親兒子惠帝能坐穩江山,玩弄手段把劉邦其他兒子弄死個十之八九——這樣秉性的女人,怎麼可能讓不是親孫的小孩坐上皇位?
可憐的‘少帝’和少帝皇后,小夫妻雙雙被‘誅呂功臣們’弒君殺害。尤其卑鄙的是,這群兇犯敢做不敢當,不想擔待‘弒君’的惡名,就汙衊被害人是來歷不明的野種!
當日的京城,除皇帝皇后之外,惠帝的另幾個兒子也被以同樣捏造的‘野種’名義被害。漢惠帝為人十分忠厚,對臣子極其寬仁,沒料到一旦離世竟遭到昔日臣下如此恩將仇報的惡待,最終竟然‘絕後’——知情人聞之,無不感慨傷悲!
代王以劉邦庶子的身份,被這些名為‘功臣’實為‘叛逆’的傢伙推舉成為天子,其即位的合法性……實在有待商榷。畢竟,嫡子有後的前提下,憑什麼讓庶子繼承呢?這是直接違反《周禮》的做法!
漢境內的劉姓藩王們為此事對劉啟一系腹誹很久了。之前各位封王各在一方,自我逍遙,倒還能息事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