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真相。這個世界有太多逞英雄的膽小鬼,能像山姆威爾·塔利這樣自承怯懦還真需要點古怪的勇氣。
他的肩膀還在痛,也因此拖慢了工作進度,等鋪完走道,天已經快黑。他逗留在長城上觀看日落,看著夕陽把西邊的天染成一片血紅。直到夜幕低垂,瓊恩方才拾起空桶,走回鐵籠,拉鈴叫下面的守衛放他下去。
他和白靈回到大廳時,晚餐已差不多結束。一群黑衣弟兄聚在火爐邊喝著燙過的酒,賭起骰子。他的朋友們坐在西牆下的長凳上,笑作一團。派普正繪聲繪色地說著故事,這個跟過戲班的大耳朵男孩是個天生的騙子,擅長模仿各種聲音,聽他講故事,如同身臨其境,一會兒模仿國王,一會兒又變成豬倌。當他學起酒店女侍或待字閨中的公主時,那高亢的假音每每讓大夥兒笑得淚流不止,而他裝起太監則像極誇張化的艾裡沙爵士。瓊恩和大家一樣喜歡聽派普胡鬧……但這天晚上他卻轉身走到長凳的盡頭,山姆威爾·塔利坐在那兒,離其他人遠遠的。
瓊恩在他對面坐下時,他正吃著廚子們為晚餐準備的最後一個豬肉餡餅。胖男孩看到白靈,兩眼張得老大。“那是狼?”
“是冰原狼,”瓊恩道,“他叫白靈。冰原狼是我父親的家徽。”
“我們家是健步獵人。”山姆威爾·塔利說。
“你喜歡打獵?”
胖男孩聽了渾身發抖,“最討厭了,”他似乎又要哭起來。
“又怎麼了?”瓊恩問他,“你怎麼老是怕東怕西?”
山姆盯著最後一個豬肉餡餅,虛弱地搖搖頭,嚇得連話都不敢說。大廳裡突然響起一陣鬨笑,瓊恩聽到派普用假音發出怪叫。他站起身。“我們出去吧。”
肥大的圓臉抬起來,狐疑地看著他。“幹嘛?出去做什麼?”
“聊天。”瓊恩道,“你看到長城了嗎?”
“我胖雖胖,眼睛可沒瞎。”山姆威爾·塔利說,“我當然看見了,它有七百尺高哩。”但他還是站了起來,裹起一件絨毛滾邊的披風,隨瓊恩走出大廳。他依舊提心吊膽,彷彿懷疑有什麼卑劣的惡作劇在門外的暗夜等候他。白靈跟在他們身邊。“我真沒想到是這樣,”山姆邊走邊說,呼息在冷氣裡凝成白霧。他光是跟上腳步,就已經累得氣喘吁吁。“所有的房舍都破敗不堪,而且這兒好……好……”
“好冷?”厚厚的凍霜正逐漸籠罩城堡,瓊恩感覺得到灰色的野草在他腳下咯啦碎裂。
山姆悲苦地點頭。“我最怕冷了,”他說,“昨晚我半夜醒來,屋裡黑漆漆的,火也熄了,我本以為等到今早上,自己一定會活活凍死。”
“你一定是從比較溫暖的地方來的。”
“到上個月為止,我都沒見過雪。當時我正跟家父派來送我北上的人穿越荒冢地,天上就開始落下這種白白的東西,像陣柔軟的雨。起初我覺得好美,像是從天而降的羽毛,但它下個不停,凍得我連骨頭都快結冰。雪一直下,下到人們鬍子裡都是冰塊,肩膀上也積滿了雪,還是不停,我真怕它就這樣下個沒完。”
瓊恩只是微笑。
絕境長城高高地聳立在他們面前,在殘月蒼白的光芒照映下閃閃發亮。繁星在頭頂的夜幕中燃燒,澄澈而銳利。“他們會逼我上去嗎?”山姆問,他一眼掃到城上蜿蜒的木製長梯,臉頓時像結塊的酸牛奶一樣僵硬。“要我爬上去我不死才怪。”
“那邊有個絞盤,”瓊恩指給他看,“你可以坐在鐵籠裡吊上去。”
山姆威爾·塔利哼了一聲:“我討厭高的地方。”
這太離譜了。瓊恩難以置信地皺起眉頭。“你到底有什麼不怕?”他問,“我真搞不懂,假如你真這麼窩囊,那你幹嘛來這兒?膽小鬼加入守夜人部隊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