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沒有收到來自三體世界的訊息。她知道,要想收到那個世界對她那條資訊的回答,最少要等八年,何況她離開了基地後,已經不具備接收外星迴信的條件了。
那件事實在太重大了,卻由她一個人靜悄悄地做完,這就產生了一種不真實的感覺。隨著時間的流逝,這種虛幻感越來越強烈,那件事越來越像自己的幻覺,像一場夢。太陽真的能夠放大電波嗎?她真的把太陽作為天線,向宇宙中發射過人類文明的資訊嗎?真的收到過外星文明的資訊嗎?她背叛整個人類文明的那個血色清晨真的存在過?還有那一次謀殺……
葉文潔試著在工作中麻木自己,以便忘掉過去——她竟然幾乎成功了,一種奇怪的自我保護本能使她不再回憶往事,不再想起她與外星文明曾經有過的聯絡,日子就這樣在平靜中一天天過去。
回到母校一段時間後,葉文潔帶著鼕鼕去了母親紹琳那裡。丈夫慘死後,紹琳很快從精神錯亂中恢復過來,繼續在政治夾縫中求生存。她緊跟形勢高喊口號,終於得到了一點報償,在後來的“復課鬧革命”中重新走上了講臺。但這時,紹琳卻做出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與一位受迫害的教育部高幹結了婚,當時那名高幹還在幹校住“牛棚”勞改中。對此紹琳有自己的深思熟慮,她心裡清楚,社會上的混亂不可能長久,目前這幫奪權的年輕造反派根本沒有管理國家的經驗,現在靠邊站和受迫害的這批老幹部遲早還是要上臺執政的。後來的事實證明她這次賭博是正確的,“文革”還沒有結束,她的丈夫已經部分恢復了職位,十一屆三中全會後,他迅速升到了副部級。紹琳憑著這個背景,在這知識分子重新得到禮遇的時候,很快青雲直上。在成為科學院學部委員之後,她很聰明地調離了原來的學校,很快升為另一所名牌大學的副校長。
葉文潔見到的母親,是一位保養得很好的知識女性形象,絲毫沒有過去受磨難的痕跡。她熱情地接待了葉文潔母女,關切地詢問她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驚歎鼕鼕是多麼的聰明可愛,細緻入微地對做飯的保姆交代葉文潔喜歡吃的菜……這一切都做得那麼得體,那麼熟練,那麼恰到好處。但葉文潔清楚地感覺到她們之間的隔閡,她們小心地避開敏感的話題,沒有談到葉文潔的父親。
晚飯後,紹琳和丈夫送葉文潔和孩子走了很遠,副部長說要和葉文潔說句話,紹琳就先回去了。這時,副部長的臉色一瞬間由溫暖的微笑變得冷若冰霜,像不耐煩地扯下一副面具,他說:
“以後歡迎你帶孩子常來,但有一條,不要來追究歷史舊賬。對於你父親的死,你母親沒有責任,她也是受害者。倒是你父親這個人,對自己那些信念的執著有些變態了,一條道走到黑,拋棄了對家庭的責任,讓你們母女受了這麼多的苦。”
“您沒資格談我的父親,”葉文潔氣憤地說,“這是我和母親間的事,與別人無關。”
“確實與我無關,”紹琳的丈夫冷冷地點點頭,“我是在轉達你母親的意思。”
葉文潔回頭看,在那座帶院子的高幹小樓上,紹琳正撩開窗簾的一角向這邊偷窺。葉文潔無言地抱起鼕鼕走了,以後再也沒有回去過。
葉文潔多方查訪當年打死父親的那四個紅衛兵,居然查到了她們中的三個。這三個人都是返城知青,現在她們都沒有工作。葉文潔得知她們的地址後,分別給她們寫了一封簡單的信,約她們到當年父親遇害的操場上談談。
葉文潔並沒有什麼復仇的打算。在紅岸基地的那個旭日初昇的早晨,她已向包括她們在內的全人類復了仇,她只想聽到這些兇手的懺悔,看到哪怕是一點點人性的復歸。
這天下午下課後,葉文潔在操場上等著她們。她並沒有抱多大希望,幾乎肯定她們是不會來的,但在約定的時間,三個老紅衛兵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