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時候,我想要整理你的房間。書架上的書幾乎都換過了,只有《加繆全集》和《海子的詩》還在。我把那本《海子的詩》抽出來,那裡面有你十二年來畫下的深淺不同、粗細不同的紅線。
“五月的麥地上天鵝的村莊,沉默孤獨的村莊,一個在前一個在後,這就是普希金和我誕生的地方。”
“看見了嗎?那兩隻白鴿子,它們是屈原遺落在沙灘上的白鞋子,讓我們,我們和河水一起,穿上它們吧。”
“珍惜黃昏的村莊,珍惜雨水的村莊,萬里無雲如同我永恆的悲傷。”
操。這孽障,寫得真好。
我還記得那個下午,天楊,你就坐在這間小屋裡給我讀這本書。我找了半天才找到你當年最喜歡的句子。
“目擊眾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遠在遠方的風比遠方更遠,我的琴聲嗚咽,淚水全無,我把這遠方的遠歸還草原。”
然後你突然靠近我,你說:“周雷,要是海子還活著,我長大以後要嫁給他。”
我本來想說不會吧他長這麼醜,可是天楊的拳頭不輸後來聞名亞洲的野蠻女友,於是我說:“就算他還活著,可要是他有老婆呢?”
“我不管。”
“要是他不想娶你呢?”
“我不管。”
天楊,那時我們才十四歲,你很快就會遇上江東。
好吧,既然江東是繞不過去的,那麼我晚些再提到他總可以了吧。
日子安寧地流逝著。我在家——是天楊家每天上網聊天,喝罐裝啤酒,也看碟。晚上和天楊一起吃外賣。吃完了,自然是我洗碗。生活過到了另一種境界:不再看手錶,也不再看日曆。
某個午夜,我聽見她房裡傳出來一陣夢魘的囈語。我走進去,開啟燈,推醒了她,“天楊,天楊你做夢了吧,天楊——”她睜開眼睛,愣了一秒鐘,笑了,“我做了個夢,怪嚇人的。”她的臉頰貼著我的手背,臉紅了,“周雷你能陪我待會兒嗎?我睡著了你再走。”
“當然。”我坐在她的床沿上。她穿了件乖女孩的睡衣,印著櫻桃小丸子的頭像,頭髮上的香波味鑽進了我的鼻子裡,癢癢的。我嘲笑自己,“裝他媽什麼純情啊,一把年紀了又不是個雛兒。”
“周雷,”她的身體往裡錯了錯,“你要是困你就躺上來。”
“不好吧。”我裝正直。
“咱們小時候不就是這樣睡覺嗎?幼兒園裡,你忘了,你的床緊挨著我的。”
“記得。我經常做鬼臉逗你笑,看見老師過來了就閉上眼睛,結果每次捱罵的都是你。”我於是也躺了上去,我的臉緊緊貼著她的後腦勺。
我忘了宣告,這是張單人床,所以我緊緊地貼著她並不是為了佔她的便宜。她轉過了身子,我還從來沒在這麼近的距離下注視她。她說:“周雷,再過兩個月,我爸爸要把不不送來。我心裡有點亂。”
“睡吧。”我關上了燈。
我輕輕地擁著你,天楊。你的呼吸很快變得平緩而沒有知覺,那是睡著了的人的氣息。睡是死的兄弟你明天早上才會活過來,小笨蛋,你就不怕我偷襲你。現在你就在我跟前,你的臉貼在我的胸口,你身上有股牛奶的氣味。我想你做夢了,因為你突然間緊緊抓住我的手。我不知道你睡覺居然有磨牙的習慣,丟人。
看著你熟睡的樣子,我TMD沒有一絲慾望。
又是一夜沒睡。這滋味並不好受。想想看,八個小時,躺著什麼都不做是件傷神的事兒。除了“回憶”你還能做什麼?你總得找點事情乾乾。於是我就開始回憶。直到天一點一點地亮起來,直到外邊的街道上傳來人群的聲音,直到你睜開眼睛,怔怔地問我:“幾點了?”
我是在你出門之後才迷迷糊糊地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