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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部分

,桌上空空的,在喝日本清酒。我看到她的臉的時候,胸口像是被撞了一下,五官並不像,可是組合在一起卻是活生生的天楊的表情,尤其是凝望著窗外夜色時那種漫不經心的憂傷。

她很年輕,頭髮黑得生機勃勃。買過單後她裹緊紅色的呢大衣站起來,路過我們的餐桌時放慢了腳步。她看著我,說:“先生是北方人?”居然是字正腔圓,聽不出一點方言痕跡的普通話。不等我回答,她就走出去了。留下一縷暗香。很奇怪,她的大衣一看就很廉價,可是她的香水卻是CD的“毒藥”。同事們鬨笑。Peter在我後背上狠狠搗了一拳,“她中意你啦。”

離開的時候下起了雪,挺大的。他們又去喝酒,我一個人開車回家。在路口看見她,她站在路邊衝我揮手,我停在她旁邊,搖下了車窗,“要搭車嗎?”

她呵氣成霜,因為冷的關係,滿臉凜冽的嫵媚,“先生,一個人嗎?有沒有空?”我這才想起來同事們說過的話,國王路沿線的餐館都很便宜,一到晚上,就有好多的乞丐或者*。她雙目幽深,表情很執拗。我說:“我太太在等我回家。”她愣了一下,似乎沒料到我會這麼說。笑笑,“那就不耽誤你的時間了。”一股白氣從她嘴裡噴出來,她的紅大衣在路燈下一閃,像聊齋,慘然的媚態。

準確地講,她又像天楊,又像方可寒。

然後我就想起了她們。她們十七歲的臉像煙花一樣綻放在溫哥華清冽的夜空下面。下雪了,聖誕節快到了。已經有人在家門上掛上了花環。在肖強的店裡,我們一起看《霸王別姬》。看到程蝶衣戒毒的那一段,方可寒腰間的小呼機響了,她笑吟吟地站起來,“各位,我先走一步,改天你們告訴我結局。”天楊沒有發現我的眼神追隨著她的背影,她和肖強都如飢似渴地盯著張國榮。

“小尼姑年方二八,青春年華,被師傅削去了頭髮,我本是男兒郎,又不是——”

“錯了,咱們再來。”

程蝶衣死了。肖強哭了。張國榮也死了。天楊心滿意足地嘆著氣說:“這就對了。”

安妮一直在家裡等我。看到我,她微笑了一下。安妮是個溫暖的女子。身體纖弱,並不美麗,愛笑,而且冰雪聰明。我愛她。國內那些鳥人編排我,說我是為了移民才嫁給她,純粹是嫉妒。那天夜裡我們做了,我小心翼翼地撫弄著她光滑的後背,有點歉疚。因為我從未對她提起過天楊。我甚至跟她提起過方可寒,但是沒說過天楊,我跟任何女人都沒提起過天楊。沒結婚的時候,有次安妮問我,初戀是什麼時候。我說小學三年級。她開心地大笑。我並沒有撒謊,但我也沒有說實話。

安妮一點一滴地撫摸著我,“Tony,我愛你。”她的普通話像所有香蕉人一樣成問題。我媽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她叫我“Tony”,後來她睡著了。我摟著她,看著黑暗的天花板,在那個夜晚開始審視我的人生。

我出生在一九七八年,二○○一年大學畢業,開始上班,遇上當時在北京學中文的安妮。結婚,考雅思,移民,那時候——二○○二年底,是透過安妮的一個朋友的關係,在一間香港人開的、只有五個員工的小會計事務所打雜,超時工作拿不到加班費,幫老闆娘接孩子放學也在我的職責之內——正是因為這個才學了開車,可當時只有做下去,需要存一點錢才能繼續去讀研究生。二十四年,就做過這些事情。

那麼天楊,你現在在哪兒?

至於我,你曾經拼了命地去愛的我,正在一個你不知道的角落裡苟活著。沒錯,還年輕,人生才剛剛開始,也就是說,剛剛開始苟活。也許我們現在的生活都對不住我們曾經迸發過的決絕,但這是事實。天楊我想你,那個晚上我突然如此想你,我想也許你現在的臉上也有了苟活過的痕跡。我們這些苟活的人,喜新厭舊是我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