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難與共的軍中兄弟,倒是那曾讓我夜夜噬
心的屈辱被看得,甚至可以如天邊浮雲般輕輕掠過。
南方,有我遺失了三年的記憶,已經找不回來了,但忘卻的只是記憶,而不是感情。
一生裡最深切的愛恨,原來早已刻入骨髓。
至死方休。
不知哪裡飛來的一瓣落花,在冷風裡呻吟著,飄到我散亂的黑髮間糾纏片刻,無聲地歇落到我那
珠纏翠繞的皇后翟衣之上。拈在手中看時,原來是一枚硃砂梅的花瓣。
早已花顏憔悴,不知離枝幾時了,居然還在掙扎著,再不知預備飄到什麼清淨地方去。
我輕輕把它撣落,用腳踏入塵土。
真蠢,這裡哪是它該待的地方呢?
越華麗,越醃臢。
翌日,滿天陰霾,似在醞釀著地場暴風雪。
有太醫來往於未央宮與太醫院之間,唯一的用處,就是把秦皇后病重的訊息傳出。
不久後,將會有一道聖旨順理成章地詔告天下,秦皇后病重不治,不幸薨逝,諡為某某皇后,然
後舉國同哀,風光大葬於某陵。就如曾經在未央宮居住的端木皇后,明明是皇帝原配卻始終沒能
入住未央宮的端木華曦,以及差點兒就能住入未央宮卻寧願淡泊避寵的秦德妃。
死得不見天日,葬得光明正大。
這時,我已換了武將裝束,領了聖旨,前去武英殿叩別聖駕。
自那次和他定下十日之約前往南方算起,已有半個多月沒有見面了。
他依舊喜歡一個人待在那個高闊冷寂的巍峨大殿裡,連僕從都不留,那樣靜靜地坐在他的鎏金龍
椅之上。
靳大有推開半扇門引我進去,殿內一片昏暗,我幾乎看不清寶座上那個人的臉。
但那墨色五爪蟠龍帝王常服以及那冷凝峻挺的身形已經足以讓我辨識出是他。
我叩拜見禮完畢,他一動不動,甚至連句&ldo;平身&rdo;都沒說。
我只得沉著聲音緩緩道:&ldo;皇上,臣要走了。皇上若無別的吩咐,臣這便離京,絕對……不會
再出現在皇上跟前。&rdo;
他僵著身子,依然沒有說話。
靳大有焦急地看向我,又看向他,弓了身要跟他說話時,他終於開了口。
&ldo;秦晚!&rdo;
嗓音沙啞而疲憊,甚至……蒼老。
彷彿辛勞了很多個夜晚沒有睡好,又彷彿這半個月間他已滄桑了二十歲。
我抬頭,忽然很希望看到他以往的樣子。
面如朗玉,安靜沉穩,忽而抬起頭向我溫和一笑,眸光閃亮如星,沖淡一身凜冽,宛然又是當年
子牙山上萬分憐惜師弟師妹們的大師兄。
可高大的門窗緊閉,陰霾的天透不進更多的亮色,殿裡始終如此暗沉。
我再看不清他的面容,他的神色。
我只聽見他沉重地呼吸著,然後一字一字,沙啞地說道:&ldo;朕希望,朕的皇后能醒轉過來,殖民
地朕同享百年富貴,共建太平盛世!&rdo;
華麗空曠的樑柱間迴蕩著他沉沉的語調,拖出的尾音聽來竟如此灰暗而絕望。
我叩首,從齒間擠出幾個字,&ldo;生死有命,富貴在天!皇上保重!&rdo;
站起身,我自行拉開那高高的殿門,頭也不回地踏出門檻,行離丹陛,步下臺階,走向他為我鋪
定的前方道路。
身後的大殿,始終冷寂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