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處道不知道人可以在半年之內虛弱得這麼厲害,瞬間抽空了一個人全部的精力,原本雖然滿頭銀髮但絕不衰老的陽清子,此刻看起來像半截將碎的朽木,在陰暗的地方苟活。張處道不知道該說什麼,於是他也拿過一個蒲團,坐在師父的對面,微微抬起頭,用著虔祈的目光,看向曾經白鬚飄揚的老者。他的記憶翻湧回三年前,那個紅門外的人群裡發抖的男孩,那個悵寥的午後,和飛身而下的仙人,只是他已老去。
“你要做掌門了。”陽清子率先開口,語氣如同在討論今天的晚飯。
“師兄呢?”張處道問。
“一個月前投井了。”
“那師父呢?”
陽清子咧開嘴,似乎想要大笑幾聲,但是虛弱的身體不允許他這麼做,於是他發出了一種奇怪的,如同木板摩擦竹蓆一般的聲音,全當是在笑。
“師父要去見你的師祖了。”
“為什麼?”
張處道不傻,陽清子在他離開前至少還能活幾十年,半年光景卻落到如此,必然是自己刻意所為。而陽清子的嘴又抿在了一起,努力地擠起來,緩緩地,吐出幾個漢字。
“你得先有一顆道士之心,然後才能理解這件事。”
張處道看著師傅的眼睛,裡面沒有戲謔和玩笑,甚至於不再有悲傷和解脫,只有慈愛,在道士眼裡不應有的閃爍著的慈愛。他看見萬千星斗自洪荒騰卷鋪揚,延伸至寰宇之遼闊,而後又皺縮至一心渺小,顫抖著凝結。
老人往前倒下,倒在自己徒弟的懷裡,倒在了左胸的肋骨之間。張處道嘆了口氣,深深地,把身子也傾倒在陽清子身上,放肆地大哭起來,溼潤了那一頭白色的亂髮。張處道珍惜這最後一次哭泣的機會,因此他哭的肝腸寸斷。如果這就是自己的劫,他願意為此流盡一生的淚。
然後,他將擁有道士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