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蘭地主的女兒。她父親背了一身猶太人的債,然後娶了一位有錢的德國女人。起義前夕他就去世了。她相當年輕的時候就嫁給了一個叫保爾·蘭斯基的知識分子,這人在柏林留過學,回到了華沙,成為一名愛國主義者。她母親後來又嫁給了一位德國商人,離她而去了。
麗蒂雅嫁給了這位年輕醫生後,像丈夫一樣也成了一位愛國主義者和解放先鋒。他們儘管窮,可很清高。她學會了做護士工作,以此表明自己解放了。他們是發端於俄國的那個新運動在波蘭的代表人物,他們既是極端的愛國主義者,同時又很有“歐洲味”。
他們有了兩個孩子。然後,偉大的起義開始了。① 蘭斯基激情滿腔,四處奔波,在自己的國民中慷慨陳詞做鼓動工作。身材矮小的波蘭人衝上華沙的大街,向每一個俄國人開火。他們衝到俄國南部,在那兒,六七個波蘭起義者揮刀吶喊著飛馬衝進一個猶太人村落,揚言要殺所有活著的俄國人。
蘭斯基也是個烈性子人。有點德國血統的麗蒂雅雖然來自另外一種家庭,可家庭痕跡在她身上已蕩然無存,她完全捲入了丈夫的愛國熱情中去,追隨他的宣言。他的確很勇敢,但他的言談則更生動無比。他的工作艱苦極了,戰鬥到最後,除了雙目還炯炯有神外,他已是心力交瘁了。麗蒂雅對他折服了,像服了麻醉藥,影子般地在他身後跋涉,服侍左右、響應他的召喚。有時她帶上兩個孩子,有時就得拋下他們。
一次,她回來後發現兩個孩子都死了,是得白喉死的。她丈夫不顧一切地放聲痛哭起來。可是戰爭還在繼續,他很快就又回到了自己的崗位上。麗蒂雅腦海裡一片昏黑,走起路來總是悄然無聲。她內心深處充滿奇怪的恐怖感。她的慾望是在恐怖中尋求滿足,進尼姑院,在冥冥的宗教禮拜中滿足自己的恐怖本能。可她又不能。
然後他們到了倫敦。瘦小的蘭斯基一生都在反抗和鬥爭中度過,現在已無法鬆懈了。他有點失去理智,脾氣暴躁,目空一切,這樣的人在醫院裡當助理醫師是不行的。他們幾乎淪為乞丐,可他仍對自己的理想矢志不渝,他似乎完全生活在幻覺之中,在幻想中他很是雄姿英發。他為使妻子免受這種潦倒境況的屈辱抗爭著,圍著妻子團團轉,像一把揮舞著的劍戟保護著她,很有點酸勁兒。這在英國人看來真有點煞風景。他牢牢地掌握住她,好像把她麻醉了一樣,她顯得馴服、陰鬱,總是神態晦暗。
他日漸虛弱。當孩子出生時,他已經瘦得皮包骨了,不過對自己的信念仍然堅定不移、她看著他走向死亡,照顧著他和孩子,可實際上她是心不在焉的。她心上總籠罩著一層陰影,似乎是在懊悔,要麼就是在回憶著黑暗、野蠻和神秘的恐怖,回憶著死亡和復仇的影子。丈夫死後她鬆了一口氣,他再也不會圍著她團團轉了。
英國這冷漠陌生的情調正好適應她的心情。她來之前就粗通英語,加上她模仿能力強,來英國後很快就學會了英語。不過她不瞭解英國人,更不瞭解英國的生活。是的,這裡的東西不是為她存在的。她像行走在地獄中一樣,鬼影們一個挨一個擠在一起,但相互之間並沒什麼關係。她感到英國人是個強壯卻冷酷、有些敵意的民族,她就在這些人中間煢煢彳亍。
英國人對她算是夠尊敬的了。教會照顧她,免得她缺吃少穿。她毫無激情地混日子,像個影子。偶爾孩子的愛戀會使她感到難受。她那奄奄一息的丈夫,他那雙痛苦的眼睛和皮包骨的面容已經成了幻影。她似乎又看到他被埋葬了,拋到一邊去了,於是這個幻影消失了,她不再受到他的騷擾了。時光在流逝,黯然無光,她就像在冥冥之中旅行,對身邊徐徐展開的風景畫毫無感知。每天晚上她搖著孩子,她會哼起一首波蘭催眠曲,有時她還會用波蘭話自言自語。在其他方面她不想波蘭,也不想她度過的那種生活。那是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