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當我說出了丁阿毛的死訊之後,那男子看來更像是泥塑木雕!
他站著不動,眼珠中一點光采也沒有,像是兩粒黑色的、腐爛了的木頭,他的唇發著抖,但是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我看到這種情形,不準備再逗留下去,可是,剛才衝進屋去的那少女,發出了一陣轟笑聲,又從屋中走了出來。
她一面笑著,一面道︰“甚麼?阿毛死了?哈哈,他也會死?他比我先死?哈哈!”
由於我對丁阿毛的厭惡已經稍減,而且,對於丁阿毛在那樣的環境中長大,我也對他生了一絲同情心,是以對那少女的這種態度,十分不值,忍不住道︰“他是你哥哥,他死了,你那麼高興作甚麼?”
那少女一聽,突然衝到了我的前面來,咧著嘴,現出兩排整齊的牙齒,尖聲道︰“我自然高興,恨不得是我弄死他!”
我冷冷地道︰“一個小姑娘,不應該有那樣狠毒的心腸的!”那少女怪聲笑了起來,她一面笑著,一面淚水從她的眼中,流了出來,她的眼淚下得如此之急,倒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她急速地喘著氣,嘶叫著︰“我不是小姑娘,我早已不是小姑娘了,我十四歲那年,已不是小姑娘了,你知道我為甚麼不是小姑娘?”
她的淚水,將她臉上的化妝品全都弄模糊了,令得她看來很可怖。
可是,她繼續講出來的話,卻更令得我的身上,起了一股極度的寒意。
她一面笑,一面流著淚︰“那一天,阿毛說請我看戲,可是卻將我帶到一間空屋,那裡,有五六個人等著,他們全是阿毛的朋友,他們逼我,先是他們的大哥,然後是別人,哈哈,哈哈!”
她的笑聲越來越尖利,隨著她的笑聲,我的身子不由自主在發抖!
她自己的身子也在發抖,只有那男子,還是像殭屍也似,站立不動。
我苦笑著,開始感到隨便給人同情,實在很危險,因為你永遠無法明白人會做出甚麼可怕的事情來!
那少女一直笑著,拍著手,跳著︰“他死了,我自然高興,他是怎樣死的?我總希望著他被許多螞蟻,慢慢一口口咬死!”
她突然向我伸過頭來,我忙不迭後退,她一個轉身,便向屋中竄了進去。
我呆了半晌,向那男子望去,只見那男子用衣袖抹著鼻孔,向我發出一種十分呆滯的笑容來︰“先生,你可以給我……三五元錢!”
我有一種強烈的要嘔吐之感,我陡地揚起手來,若不是在剎那間,我看到那男子的模樣,實在經不起我的一掌,我早已重重摑了上去!
我的手僵在半空,而我對那男子的怒意,一定全在我的眼中,露了出來。是以那男子嚇得向後退了一步。
我狠狠地道︰“畜牲!”
他真是畜牲,只有畜牲,才對下一代只養而不教,也只有畜牲,才盲目的只為生命的延續而繁殖,在那樣的目的下,下一代才越多越好。
但我們是人,人和畜牲不同,我們的下一代,像畜牲一樣,只有生命就可以了?像那男子那樣,有八個孩子,他有甚麼方法給這八個孩子以最起碼程度的教育和正常的生活?
我罵了一聲之後,又罵了一聲。
那少女又從屋子走了出來,我楞了楞,我幾乎認不出是她。
她已將她臉上的化妝都洗去,面色蒼白得十分可怕,但是在洗去了所有的化妝之後,她顯得很清秀,也帶著相當程度的稚氣。
她的聲音很平靜︰“別罵我爸爸!”
我呆呆地望著她,如果她仍然像剛才那樣,畫著大黑眼圈,一副令人作嘔的樣子,說不定連她我都會罵進去,但是現在,我卻罵不下去。
她仍然在流著淚,但是她的神態卻很平靜,她來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