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派兵,我自己去,你們要不想丟官遭罪,就趕緊來救我。
抱著這種念頭,楊鶴率三百總督標兵,一路馬不停蹄,經平涼進慶陽,進駐寧州官署。
差點把寧州知州週日強嚇得尿出來。
週日強本來就已經很害怕了,自從合水縣被點著了,他一天能給周圍府州縣寫八封求援信,求爺爺告奶奶希望各地給寧州派遣援軍。
依靠寧州自己的力量,哪怕這是座三面環河背靠大山的堅城,也不可能守得住。
彙集三班衙役與襄樂巡檢司,城裡一共有守軍一百二十六人。
就這一百二十六,還要算是週日強和他倆兒子,平均一個守八個城垛,怎麼可能守得住?
幾個日夜,週日強內心都在死守州城與棄城逃跑之間舉棋不定。
現在定了。
三邊總督楊鶴移駐寧州,他跑不了了。
日落斜陽,燒紅半邊天。
寧州知州週日強穿著繡白鷳補子的青色官袍,脊背微微佝僂,揣手站在城門樓上,眉眼皺成個囧字,看小兒子與老僕騎馬南去的背影,疲憊地嘆了口氣。
像個發愁的老農。
長子在身邊道:“大,回去吧,總督軍門還在衙門等著呢。”
“做官可真難啊,你還想做官呢,給朝廷做官容易嗎?”
週日強苦惱地搖搖頭,對長子道:“這次若能活著,你就回保定去,讀書畫畫,幹嘛都行,不要再科舉了。”
他是保定府蠡縣人,在山東、河南做過知縣,都幹得不錯,萬萬沒想到升任知州到了寧州。
初初上任,他就知道這輩子仕途也就到這兒了。
他在山東利津當知縣,一個縣兩萬多人,教育百姓勤種莊稼、努力捕魚,甚至還能用學識幫漁民改造漁船。
他在河南當知縣,一個縣四萬多人,良田一眼望不到邊,最大的問題是富戶藏匿百姓以及偶有抗稅行為。
等輪到他在寧州當知州,官位是升了,可這片土地上沒什麼他能幹的事。
黃冊上一萬七千多人,收稅時候只能找到一千三百多人。
往年欠下的稅,幾乎就是大明朝自洪武延續至今的年號,年年不落,年年欠。
頭頂烏紗帽,他要編戶齊民給朝廷收稅;
摘了烏紗帽,他也是個人,怎麼看著百姓都跑到山上像老鼠一樣挖地洞求活,還能張得開收稅的嘴。
當官,當個屁。
這就不是人能幹的事兒。
回到州衙,楊總督正坐在他那張掉漆的椅子上翻著書冊,見他進來,抬手指著上面的詩道:“這是泰萌寫的守寧有感?字字情真。”
那是週日強寫的詩,在這他也沒別的事可做。
詩上寫的是:瘠土山城地半荒,民逃廬廢盡堪傷;官同五日賢良少,賦重十郵供應忙。書吏不知三尺法,閭閻拖欠幾年糧;憑誰喚起梁公問,教我當時救苦方。
梁公說的是狄仁傑,狄仁傑曾做過寧州刺史,人家當時面臨的問題是官吏腐敗、水利不修。
如今他要面臨的問題是朝廷重稅,週日強倒是想懲辦幾個貪官汙吏,可寧州被重稅、旱災、賊寇壓垮之後,哪裡還有貪官汙吏的生存空間。
“牢騷之作。”
若是以前,長官看見自己的詩作,週日強會非常高興,可如今實在提不起半點精神,道:“軍門還請回固原吧,賊寇逐糧而流,寧州沒有他們要的糧,不會來打寧州。”
“可軍門在這,就不一定了。”
楊鶴對週日強詩中無奈深有同感,儘管他們無奈的地方不同。
所謂三邊總督,實際不過兵餉錢糧挪用遼鎮後的替罪羊,那武之望多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