膽量。他們不想碰他。他們厭惡他,猶如厭惡一隻大蜘蛛,對於這隻蜘蛛,
人們不想親自動手把它弄死。
他長大一些了,他們放棄了謀殺計劃。他們大概已經認識到,他是消滅不了的。他們避
開他,從他身旁跑開,在任何情況下都避免跟他接觸。他們並不恨他。他們對他也不妒忌,
不羨慕。在家裡,加拉爾夫人一點也沒感覺到。其實事情很簡單,他們覺得他在這兒妨礙他
們。他們嗅不出他的氣味。他們怕他。
客觀地看,其實他連一點令人害怕的因素也沒有。他長大起來,長得並不特別高,並不
壯,雖然醜,但並非醜得別人見了就嚇壞。他不好鬥,不左,不陰險,不對別人挑釁。他遇
事願袖手旁觀。就連他的智力似乎也不可怕。他三歲時兩腿才開始站立,四歲時才說出第一
個詞,就是“魚”這個詞,它是在突然激動的百瞬間說出來的,猶如一個魚販來到夏魯納大街
叫賣他的貨品從遠處險喝的回聲。接著他說出的詞彙是“天竺葵”、“山羊圈”、“皺葉甘藍”和
“雅克洛爾”,後者是附近一所修道院的一個園丁助手的名字,他有時在加拉爾夫人處乾重活
和粗活,他的出眾之處就是這輩子尚未洗過臉。至於動詞、形容詞和虛詞,格雷諾耶難得用。
除了“是”和“不”——他第一次說出來已經很晚了——他盡說些名詞,而且只是具體東西、植
物、動物和人的專有名詞,並且是在他突然嗅到這些東西、植物、動物或人的氣味的時候。
在三月的陽光下,他坐在一堆山毛樣木柴上,木柴受熱發出劈啪聲。這時,他第一次說
出了“木頭”這個詞。在此之前,他看見過木頭不下一百次,也上百次聽到過這個詞。他也了
解它的詞義,本人在冬天也經常被喊到外面拿木頭。可是木頭這東西並未引起他足夠的興趣,
促使他花點力氣說出它的名稱。在三月的那天,他坐在柴堆上才說了出來。當時那堆木柴堆
放在加拉爾夫人倉庫南側一個伸出的屋頂下,堆得像條板凳。最上面的木柴散發出燒焦的甜
味,木柴堆深處散發出答茂的氣味,而倉庫的雲杉木板牆通熱則散發出樹脂碎屑的香味。
格雷諾耶坐在木柴堆上,兩條腿伸出來,背靠在倉庫牆上,他閉目養神,一動也不動。
他什麼也不看,不聽,什麼也沒發覺。他只嗅著木頭的香味,像被一頂帽子罩住了。他喝這
香氣,淹沒在香氣裡,身上最後一個細孔都浸透了這香氣,自己成了木頭,像個木偶。他像
皮諾曹躺在水堆上,像死了一樣,過了相當久,或許過了半小時,他才勉強擠出“木頭”這個
詞。彷彿他把木頭堆放到他的兩耳上,彷彿木頭已經塞到他的脖子上,彷彿他的肚子,咽喉
和鼻子都填滿了木頭,因此他這個詞是嘔吐出來的。這使他恢復了知覺,救了他的命,在此
以前不久,這堆木頭及其香味還使他窒息得透不過氣來。他艱難地動了動,從木頭堆上滑下
來,邁著麻木的雙腿,蹣跚地走開。幾天以後,他仍忘不了這次強烈的嗅覺經歷,每當他猛
然間憶起此事時,他就像唸咒語一樣自言自語地說出“木頭,木頭”。
他就是這樣學習說話的。對於那些表示無氣味體的詞,即那些抽象的概念,首先是倫理
道德方面的概念,他學起來最困難。他記不住這些詞,常常混淆起來,直到成年了仍不喜歡
運用這些詞,並經常用錯:正義,良心,上帝,歡樂,責任,恭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