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碧時時不放心我與玄清獨處,只怕又有類似當時溫實初一般的閒話,便一味跟了來,卻見我與他不過閒話,便也遠遠守在一旁,和阿晉玩笑幾句。
如此,也便只是淡淡來往,君子之交。
直到很多天之後,他沒有來,經過甘露寺下的長河時,聞得鳥鳴啾啾,拂上臉龐的風已經帶上了春夏之交時那種獨有的溫軟和沉醉,和著草木成熟的甘甜和熱絡。
我忽然意識到:玄清已經兩月沒有來過了。只餘河水依舊靜靜蜿蜒,阿奴照例是唱著那一首她常常唱的曲子。
小妹子待情郎呀——恩情深,你莫負了妹子——一段情,你見了她面時——要待她好,你不見她面時——天天要十七八遍掛在心!
阿奴的歌聲嘹亮而歡快,總是這樣歡天喜地地唱著。
我有時不解,便問她:“阿奴,你曉得這歌裡的意思麼?”
阿奴笑得燦爛:“自然知道。”
我笑著嘆息,“這歌是唱男女之情的,你雖然知道,卻一點沒唱出那種情意來。”
阿奴昂頭不以為然,只絞著自己的麻花辮子,笑盈盈道:“知道又怎樣,唱不出來又怎樣?這世間明明知道而做不到的事情多著呢。何況我又沒有心上人,唱不出男女之情又有什麼稀奇。”
我依舊聽她歡天喜地地唱著情歌,心頭忽然生出寥落而闊大的寂寞。而身邊,浣碧亦嘆息:“王爺久久不來,連聽個說話的人也沒有了。”她的語調,亦是寂寞的。
第十三章 絕代有佳人
甘露寺一帶漸漸走得熟悉了,日夕要拾柴火時,也漸漸走得遠些。
有時候靜白皺著眉頭打發我,“別總是偷懶懶怠走路,還是從前的金枝玉葉麼?走遠點拾柴火去。”
於是凌雲峰或者甘露峰的後山,我也漸漸涉足了。
唯有建築著玄清所住的清涼臺別院的縹緲峰,我是斷斷不去的。並不是為了別的什麼緣故,只是有時候登高遠眺,遠遠看見清涼臺的白牆高瓦,便覺得有一點奇異的安寧,只覺得這樣遠遠看著就好。若真要靠近,心裡卻是隱隱害怕的。
那一日到甘露峰的後山,樹多路窄,叢林茂密,加之野花芬芳點綴碧草其間,我一時貪看不已,便往從前沒去過的深林後走去。但見翠華匝地、蔭蔭如蓋,遮住驕陽流瀉似火。濃蔭如翠生生的水傾瀉而下,其間但聞鳥啼婉囀,嚦嚦如珠落叮咚。周遭五月末的炎暑之氣也隨之靜靜淺淡消彌而去。越往山後去,見越多清泉流水,溪流濺濺,越覺得清淨涼爽的氣息撲面而來,周身四肢百骸至每一個毛孔,無一不舒暢。
行到林間,風起的深處,一條鵝卵石的羊腸曲徑幽深到底,似乎引著人往裡走去。只見幾櫞舊屋圍成一個小小的院落,黃牆黑瓦的原本顏色早被山風侵蝕的失去了舊貌,只餘陳舊之氣,融在深濃的綠色之中,顯得毫無生氣,一點起眼之處也無。
走得近了,見門上有塊小小的匾額,金漆都已脫落了大半,加之天色晦暗,分辨良久,才看清是“安棲觀”三個大字。
我一時好奇,又覺口中焦渴難耐,更見灰色的木門半掩著,想是有人在。於是伸手一推,門“吱呀”一聲開了。
是一座小小的庭院,尋常模樣的一間正堂,正堂後是中庭,庭後又有三間小小的禪房,都收拾得十分乾淨整齊。值得稱道之處是,綠草茵茵之畔有簡單的泉眼山石,自成意趣。院落周遭有小株的梧桐密密栽成,十分清幽。
林中幽靜,涼風悠悠暫至,不由叫人蘊靜生涼,口中也不覺得那麼渴了。
有一把溫柔恬淡的聲音靜靜傳來,道:“你找人麼?”
我聞聲望去,卻見一個穿道姑服飾的女子,站在暮色四合之中,提著一把水壺,盈盈望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