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暮色降臨,我因為什麼事蹲在操場上哭起來——那還是我高中時代唯一一次逃課呢,我不敢看不遠處教學樓裡一片明亮的燈火,你從容地站在我的對面,迫於黑暗,只能看到你模糊的輪廓。而你漫不經心的聲音像是被雨水過濾過一般憂傷而無情:“你小子還挺能哭啊!不過,能哭,能流出眼淚也是一種幸福呢!”那時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那麼說,只覺得你的話裡到處是刺,像是對我的悲傷的冷嘲熱諷,我不允許你這樣踐踏我的尊嚴,所以衝過去和你打架。後來當我們衣衫破爛一前一後地回到班級時,所有人以為我們反目成仇了呢。只是他們不知道在教室門口我們倆還勾肩搭背的嘻嘻哈哈。
打架,只是為了發洩我們對高三的不滿。
我總覺得自己是一個非常寡淡的人。除了你,交不到任何知心朋友。而隨著年齡的增長,我的話越來越少了,少得常常會在二十四個小時一個人藏在房間裡甚至要拉上窗簾避免見到陽光,即使在面對巨大而沉重的難過的時刻,我也是緊抿嘴唇,不讓自己掉下眼淚來。
你說你哭啊,你怎麼不哭呢?你說最可怕的莫過於面臨強大的悲傷而不說話不落淚。你這麼對我說的時候是在高二下學期,我的突然失聰和失語讓你泣不成聲。然後,你帶著我去醫院,就像是一個大人一樣領著我在充斥著來蘇水味道的醫院走廊裡走來走去。而第二天診斷結果出來時,因病情的嚴重和不能確定,醫生不肯直接和病人講,是你以病人家屬的身份大義凜然地走進了醫生的辦公室,而我在忐忑恐懼的同時終於坐在辦公室外的走廊上掩面而泣。
離開青耳去哈爾濱看病的前一天,你帶我去天橋上找算卦先生。你說這個很靈的,上次在他那裡給遠在南方的父親算卦,結果靈通得很,他一咬牙就戰勝了腦血栓,而沒有去向馬克思報到。一路上我很緊張,手心裡全是汗,而且不停地想上廁所。在天橋上,算卦先生的眼睛睜睜合合,像是頭天晚上沒睡好覺一樣,他算出來的結果使我們倆目瞪口呆,他說我會得很大很大的病,甚至不可治癒。你像頭小豹子一樣想揍他。就這樣,我們的位置來了一個對調,回來的時候你悲傷得哭起來,而我則不停地安慰你。
幸好,排除了腦癌之後,我幾乎雀躍著掛長途電話給你。
“錦明啊,醫生說我得的是腦囊腫。”我還不忘補充一句,“就是腦袋裡有炎症,不需要開刀的,再沒有破裂之前也不會要人命。”
“比起腦癌呢?”
“威脅性當然要小許多啦。”
“好啊好啊。”即使是剋制如你,聲音也略略有了起伏,把電話從左手換到右手,電話亭裡的中年女人用奇異的目光盯著我。冬天的哈爾濱冷得乾脆而直接,不一會兒,手指就被凍僵了。
“水格啊,你一定要早點回來啊!”
04
我們十七歲的時候都幹了什麼。
無外乎埋頭讀書,抱怨功課沉重、沒有自由或者為黃色錄影帶而困惑不已。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也如此。我記得我的同宿舍男生,會在晚上十點以後跳下樓去,而天亮之前,又惺忪著睡眼卻亢奮地爬樓回來,只是為了去看一場黃色錄影。
在我們不算做朋友之前,我就認識你。
你一入校就有驕人的成績。你在足球場上的衝鋒陷陣。你在從教室去食堂的路上,卻靜默而內斂。
有時候會在路上看見你,清亮的眼睛卻看不出情緒,會在遇見熟人時露出營業式的笑容。是卓爾不群的少年,會引來更多的關注卻難以靠近。
而我,那時活得是一團糟糕。
學習不如意,疾病已盤踞在身體中的某個部位尚未顯露,但卻以漫不經心的方式給予預兆,會每個月重感冒一次,我趴在書桌上,感覺像是騎著掃帚的哈里波特在天上飛來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