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政出來時候一臉悲色,看黛玉一眼,道:“折騰了這些時候,都累了罷?都回去睡了。寶玉明日送你林妹妹回去。”
黛玉的手猛然緊握,看了寶釵一眼,寶釵對她微微一笑,黛玉方對賈政一福,諸姐妹皆各自散了。
寶釵故意落在後面,待眾人全都走了,才慢慢進了園子。已是天將明的時候了,卻還不見太陽,但見漫天星子隱在半白不白的天光中,一彎慘淡的月亮有氣無力地掛在天邊,明明已經開春,園子裡卻依舊如冬日般黯淡蕭索。
寶釵嘆了口氣,伸手拂去道旁花枝上的一點露珠,再往裡走一點,看見黛玉披著一件大紅羽氅獨自等在一株梅樹下,早春寒風瑟瑟,凍得她整個人縮在衣裳裡,兩眼卻依舊一霎不霎地盯著路的這頭,看見寶釵,才露出一個大大的笑,道:“你怎麼這麼慢?”
寶釵道:“怎麼不去屋裡,倒在道旁等起來了?”因黛玉不喜歡帶手爐,她手裡常常帶著一個備用,此時連忙遞出去,手爐已經不大熱了,寶釵忙就要解披風,黛玉道:“我是被露沾溼的,多少衣裳也沒用,你別脫了,到時候兩個人一道兒不好。”
寶釵瞪她一眼,從披風裡伸出手去,扯著她的手回了□□館,小丫頭們早都睡了,紫鵑知道她二人要說悄悄話,端上熱水,便自己退下。
寶釵催黛玉換了衣裳,拿被子將她裹住,又用巾子將她頭臉熱熱地燙過一遍,黛玉抱著新換的暖爐在被子裡細聲細氣地道:“你別隻管我,自己也換衣裳呀。”
寶釵道:“我回那屋裡睡。”把巾子放下,正要出去,黛玉急得道:“你就沒什麼話要對我說?”
寶釵道:“一切不是同我們想的差不多麼?不過時候早了些,寶玉也沒下場,不知道今次能不能考上。”
黛玉道:“若他沒考上,我們只怕要等很久呢,這樣久不見,你就當真一點話都不想對我說?也不想同我再待一會?”
寶釵別過頭道:“沒什麼要說的,你…好自為之。”
黛玉頓時紅了眼睛,哽咽道:“既如此,那我也沒什麼要同你說的,你走。”見寶釵當真要走,又大急道:“你站住!”
寶釵立著聽她要說何話,卻見黛玉從枕頭下摸出一物,望寶釵懷裡一扔,道:“拿去!”
寶釵接過一看,卻是一個做到一半的荷包,上面一對鴛鴦繡到一半,線頭還未收好。
那頭黛玉已經低低地哭泣起來,哭聲細碎,惹得寶釵心裡也萬箭穿心似的絞痛起來,悶悶道:“已是這時候了,又是咱們自己商量著定的事,說再多話,又有什麼用呢?”
黛玉聽她聲音不同往日,抬眼一瞥,只見她也早已紅了眼圈,黛玉心裡就越發難過起來,抽抽搭搭道:“你…你若是不想,我…我就拼了這性命去和我父親說我不嫁了。”
寶釵大驚道:“你又說什麼傻話!你不想林姑父好好的,早些時候便說,也不至於到這時候了,再說我們也不是再也不見了,等到寶玉出去了,那時我們才是海闊天空呢!”
黛玉道:“我…怕。”
怕什麼,寶釵心知肚明,長嘆一聲,走到床邊坐下,黛玉就撲在她懷裡嚶嚶大哭起來,寶釵一手摟住她,一手摩挲著撫她的頸背,伊人嬌弱如失巢幼鳥,而她則是這小小鳥兒的唯一依靠。
寶釵一聲又一聲地嘆息,淚珠順著臉頰淌落,滴在黛玉身上,黛玉見了,哭得越發厲害,抽噎著只是喘氣。
寶釵道:“我就是怕你這個樣兒,所以才不想同你說話的,天還沒全亮,你也別哭了,好生睡一會,起來好好辭別老太太、太太,回家專心備嫁,我會叫鶯兒同你那邊傳遞訊息的。”
黛玉道:“你不在,我睡不著。”
寶釵輕輕拍一下她的頭,道:“那我等你睡了再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