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缺少妹頭的熱情。無論是她的好看,還是她的微妙,都含有著一種淡漠,所以,很難激發別人的情感。而妹頭則正相反。
可是玲玲有心計。她注意妹頭在小菜場裡和那個寧波阿孃打得火熱,幫她佔位,幫她排隊。而她也認為,這個寧波阿孃正是白烏駒的祖母。她還注意到,妹頭近來不太取笑白烏駒了,也不大提他了。並且,妹頭現在也不像以往那樣,總和她一起在弄堂裡玩了。她更多的,是一個人在屋裡,關著門。有一回,玲玲也不敲門,徑直推門進去。見妹頭正在桌上攤開著,裁一塊衣片,被她嚇一跳,抬起頭說:你嚇我做什麼?玲玲笑著說:喲,做盤房小姐啊!又退回去,拉上了門。妹頭罵了一聲:神經病,依然裁她的衣片。這時候,確實的,她們有一些疏遠了。女生們就是這樣心細如髮,有一點點變化,就會受到影響。不過,和以前許多次疏遠和芥蒂不同,這一回,似乎是玲玲兇,而妹頭則有些理虧,就軟了。她有幾次去找玲玲一同去買菜,或者買別的什麼,卻遭到了無理的拒絕,妹頭竟也沒有發作。她隱隱地感覺到玲玲是因為什麼對她氣不過,但實在無從解釋起,只得聽之任之。接下去發生的一件事,終於叫她按捺不住了。
時間已到了夏天,熱得很。熱天裡,最大的享受是到弄堂對面的食品商店吃一杯赤豆刨冰。這天中午,妹頭和弟弟一同去吃刨冰,正吃著,他也來了。於是,三個人就佔了一張圓桌,頭頂上是一架吊扇吹著,水磨石的地面滲著涼氣。望著玻璃門外,馬路當中那一條沒有樹蔭的太陽地,耀眼地反射著光芒,汽車輪胎從柏油路面上柔軟地軋過去,就格外地覺得涼爽。這時候,他們之間已經不那麼拘束了,說話就比較放開。他們說的還是畢業分配何去何從的事情,但話題扯得挺遠,說到彼此的兄姐,在工廠和外地農村的見聞。弟弟是個性急的人,再加也有自己的小朋友,沒耐心聽他們的閒篇,三口兩口吃完刨冰,就自己回家找人玩去了。剩下他們兩個,有意無意地拖著時間。正在這時,玲玲進來了。這是個很大的、開有幾個門面的食品商店,供應刨冰的冷飲部是在商店的一端,對著一扇玻璃門。玲玲推開的正是這扇門,於是就同他倆打了個照面。她很誇張地退出門去,彈簧門打了幾個大大的來回。妹頭的火氣陡然上來了,她又有意地拖延了幾分鐘,才同他一起站起身。這時她看見玲玲已經從那一端的門重新進了商店,裝作很專心的樣子,看著櫃檯裡的零食,好像一點也沒看見他們。就在這一瞬間,妹頭很衝動地對他說:明天你到我家來,我給你看我哥哥從黑龍江寄來的、白燁樹皮的信。然後就走出門去,挑釁地將門一摔,反彈回來的彈簧門差點兒將她自己撞著。雖然是炎熱的午後,可是梧桐樹投下了滿街的蔭涼,光和影都像碎了似的,爍爍地閃亮。他走在轟響的.蟬鳴裡面,頭腦裡懵懵懂懂的。他對這個女生的心情不是喜歡,而是,而是十分的自然。就好像她是又一個阿五頭,一個女的阿五頭,情況就又有些不同了。當然,他還是不能夠告訴阿五頭他的遭遇。並且,他的遭遇越來越發展了,究竟要發展到哪一步呢?
下一天,他如約去了妹頭的家。他無數次地走過這個弄口,這個弄口處在這條街的最重要的路段上。食品店,油條鋪,文具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