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頭去看,只見山下登上兩人,前頭的中年文士神色雋雅,身後跟著個二十幾歲的後生,也是儒生打扮。住持與慧明見了,原來是西燕軍中的監軍裴禹,都施禮道:“原來是裴先生。”
裴禹道:“我不曾通報,只是羨慕這釋源祖庭,便跟隨而來,是失禮叨擾了。”又道,“我命營中備了些許供奉,明日送來山上。”
二僧忙道:“不敢。”
裴禹笑道:“這才真是凡塵中事,實在不足道,”又一指身後李驥,道,“這事自由他與法師座下弟子安排,我與兩位便不談這些客套瑣碎了。”
眾人皆笑,於是同入寺中。迎面只一間正殿,慧明吩咐道:“將竺法蘭與攝摩騰兩位先師的骨殖奉送到地宮,經卷怕潮溼,先送去我禪房。”轉首向住持與裴禹道:“便請住持引我先去拜謁兩位高僧遺骨,裴先生請同行吧。”
幾人穿過佛殿,在正殿基座下見兩塊石板相對,其上浮雕著青獅與六牙白象,乃是文殊、普賢兩位菩薩的座騎。有僧人上前推開石門,道:“大師的骨殖已奉入其內。”
幾人於是拾階而下,初時是一段狹長黝黑的地道,再轉角往裡便閃出燭臺光亮。慧明對住持道:“這龍華山是座石頭山,這寺中原本也無這地宮,數年前一日雨後,正殿內突然塌陷一塊,探看時覺得它自成斗室,於是復修殿宇時便也將其整建。平日亦無人踏足,存放貴剎至寶,也甚相宜。”
裴禹聽了,也微微點頭,再四下看去,這地宮縱寬也各只有兩丈許。正面供壇上一尊造像,秀骨清像,褒衣博帶,斂眉垂目,唇際微含淺笑,意味通達瀟灑。室內光影搖曳中,更覺其態靜謐而含生動。像前案上,列著兩尊青釉蓮花尊,兩位大和尚禮拜三拜,裴禹躬身退在一旁,垂首閉目,默默誦經。室內一時安靜,片刻後,只聽住持似嘆似唱,長聲道:“善哉……”
出了地宮,慧明引二人入殿後禪房,一行笑道:“白馬寺中珍藏的四十二章經原本,我也沒有見過,此生有這一遭機緣親見,著實難得。”
轉眼瞥見裴禹,又看看住持,自失笑道:“我失言了。”
裴禹見他雖口中稱“失言”,神色卻並不以為意。心知這是有意指他興刀兵於此,瞬目輕笑,漫聲道:“法師不曾說錯什麼。無謂為何,我此時與二位際會於此,便是機緣。”
住持看看一眼二人,亦只含笑不語。
待到了慧明禪房,幾個年輕僧人正在拾掇,見幾人進來,紛紛施禮道:“經卷俱已擺放妥了,因怕地氣潮溼,已取了冬日的毛氈出來墊在下頭。”
慧明點頭道:“甚好。”
東漢時白馬傳經,從天竺馱來的經卷都刻寫在貝多羅頁片上。到了洛城後,當地僧人將其謄抄翻譯,才傳播四方。當年的貝葉經幾經戰亂,也已有所散失,此次住持從白馬寺中帶出,與高僧骸骨一起,藏於寺下地宮。而如今擺放在慧明房中的,是最早的完整抄本,已是舉世珍稀。裴禹見那經卷外皆用數層油紙密密包住,此刻方被住持取了裁紙刀輕輕揭開。
裴禹取淨水浣手,仔細擦得幹了,近前坐下,連聲道“請”,方小心翼翼取了經卷出來看去。慧明與住持雖未與裴禹深交,但一趟交道也看出他冷硬桀驁的為人。此刻卻如此虔誠恭敬,眉目間皆俱是平和歡喜,心中都暗暗感慨。其時西燕軍已將洛城圍得鐵桶一般,其外也再無救兵,兩方統兵的主將俱是強硬脾性,一番苦戰在所難免。孰勝孰敗,殊難料定,更不知即便到分出輸贏時,城內城外又將是何種場景。眼見慘烈大戰將近,再看眼前欣喜閱經之人,如何不嘆這世道人心,竟也如此可怖亦可笑。
兩僧默默多時,裴禹忽似回神醒悟,笑道:“是我走神了,累二位陪我,還請擔待。”
住持道:“先生客氣,”忽又想起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