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慧明道,“出城時有人託我將此些抄錄的經文在盂蘭盆節時焚於佛前,祝禱平和心安,法師請代勞吧。”
慧明接過略看一看,笑道:“原來是大智論抄。”
突聽裴禹在旁道:“住持這經文是從何處得來?”
住持道:“不瞞先生,是洛城趙將軍與我的。”又道,“真不想馬上的武將學字竟摹前朝右軍。”
裴禹一眼掃過經文,臉色已有些變,只冷笑道:“法師走眼了,這斷不是趙慎所寫,他守城且焦頭爛額,怎還有閒情寫弄這個。”
慧明看了眼道:“這話也是。且看這字跡筆勢委婉、遒美健秀,著實有些功底,便不知是哪個寫的了。”
裴禹道:“大和尚覺得這字跡可贊?”
慧明笑道:“先生是從秦漢故地來的,想來這篆隸上的學問不淺,不如說來聽聽。”
裴禹道:“我只見這是行押書,心中便看低他一層了。”
慧明笑道:“先生這樣骨氣勁峭,法度嚴謹的人,是工漢隸的吧?”
裴禹也不理會這笑語中淡淡揶揄,只徑自道:“我不說秦篆漢隸,只說在這龍華山中佛窟內所見的造像記,皆是斬釘截鐵、稜角利落,字型沉著勁重端方峻整,亦有峻宕奇偉峻骨妙氣;再看這行書,楷不像楷,草不像草,既不持重又難放蕩、優柔不定、飄忽軟弱,孰有一點可取?”語至尾音,聲色已有幾分嚴厲。
這幾人本是閒聊敘話,卻不知裴禹怎麼突然動氣,於他而言,這已有幾分失態。住持靜默旁觀,此時淡淡道:“先生認得這字?”
裴禹冷冷道:“不認得。”
住持聽了只微笑道:“關心則亂,先生方才是心亂了。”
作者有話要說:
所說的王重,其實是王肅,這個“酪奴”的梗,也是略諂媚了
雞頭嘴青瓷蓮紋罐,連託盞,青釉蓮花尊都是北朝墓葬裡出土的樣式,最後一個,因為對北朝葬儀也不太懂,就挪來當骨灰盒了……
“沉著勁重,端方峻整,峻骨妙氣,峻宕奇偉”是康有為贊龍門十九品的話,版權所有,特此說明
行書這個,是老裴氣糊塗了地圖炮,我本人對行書是沒什麼意見的……
第27章 人生非金石
次日過午,李驥方與慧明弟子點數妥了營中送來的盆供,便被裴禹喚去,向他道:“若是打點情楚了,這便隨我回營。”
李驥道:“先生不等盂蘭節了?”
裴禹揚眉冷笑道:“大和尚眼中,洛城一地的戰禍皆是由我挑起,弦外之音這樣顯見,我還當著他在佛前念慈悲,豈不是太沒眼色。”
李驥道:“先生何必這樣說,我看法師們對先生並無不敬。退一步說,他既然置身三界之外,又何以評述俗世中事,況且供禮都收了,還裝模作樣挑剔,可見不過是妄自尊大。”
裴禹道:“不卑不亢,這方是世外人的風骨,倘若他真一副諂媚嘴臉或是刻意清高,反倒令人鄙薄。”又道,“不管他們怎樣,我如今滿腹中盡是詭計殺伐,心中不靜,在佛前也是褻瀆,罷了。”一時又道,“我已知會了大和尚,也不必等迴音,走罷。”
李驥見他神色不大好看,也知他一向這樣的性情,便不再答言。兩下里無話,行至山門時,卻見慧明和住持皆候在那裡,見了裴禹都也不說什麼,只合掌施禮。裴禹微微一笑,回禮道:“法師後會有期。”說罷,轉身而去,寬大衣袂隨風飄擺,只聽慧明在身後輕輕道了聲“善哉”。
行在山間,遠遠可望見圍城營盤。裴禹停步佇立,突然喚過李驥,從袖中掣出一張紙箋遞與他道:“你看看。”
李驥接過,見了那白紙上字跡不由一愣。只聽裴禹道:“你也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