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恭臣聞言,微微抬起頭來,心上一動,但那心又急急地沉了下去。
他清楚明白,眼前這男人,對國公府的處置斷然不是情非得已。他親眼見過馮家人哭天搶地之慘狀,亦見過勳國公死訊傳來後府上之悲絕,若將人逼到這般田地,絕非是“不得已而為之”,定然是胸府內積怨已久!
阮恭臣沒說話,傅辛但笑了笑,繼續道:“朕與你們,到底是親戚,又不是甚懷著血海深仇的冤家不是?總不能就這樣看著你們過苦日子。朕為你,謀算好了。你素來在兵部做事,卻沒有軍功在身,如何服得了眾?北面戰場上自從用了洋人的火器之後,贏多輸少,折損不多,你不若跟過去,賺些軍功罷。北邊兒的軍隊裡,有不少人,和勳國公交情頗深,對你阮家人,向來服氣。你此番前往,正好借這個契機,和他們也多多來往罷。”
頓了一頓,這位九五之尊噙著笑意,彷彿飽含期許一般,溫聲說道:“朕的軍隊裡,不能沒有阮家人。大宋的江山,就是阮家人打下的。”
這話說得實在是重,阮大郎連忙推卻。然他這心,卻是愈來愈沉。
若是換做阮二、盼姐兒,或許還會誤以為這位手掌生殺大權的好妹夫,是真心為了他們而打算。可是阮大郎卻明白得很——
此一去,凶多吉少矣!
人人心裡,都有副算盤。便是往日有些交情,阮鐮一去,這交情便也比草紙還薄了。再說他若果真離了汴京,府中只剩下那不爭氣的阮二夫婦,這教他如何放得下心?
但是他沒有退路。他必須去。
阮恭臣磕了個頭,隨即又低聲道:“念起上次與皇后相見,還是一年以前。臣此番離去,只想再見上皇……小妹一面。刀劍無眼,沙場並非笑談之所,臣能否活著回來尚且難以說定,不旋踵間或許即是明月松崗,天人永隔。還請官家恩准。”
傅辛猶吟片刻,卻終是笑了笑,緩緩說道:“先前那嵇康小兒,是在愛愛面前告的御狀。你也知曉愛愛的性子,她是聽不得這種事的。依朕看,便不要再刺激她了。”
阮恭臣心中鬱結,愈為憤恨,可卻無可奈何,只在關小郎的引領下起身離去。待出了理政殿,這向來冷心冷肺的男人思及目下諸般慘狀,竟在上馬後忍不住落了淚。
人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等到四月初,阮恭臣將要奔赴前線之時,這男人對阮二接連交待叮囑,阮二自打家裡出了事,雖頹廢了一段時日,但近來也有洗心革面之意,見兄長又要離去,也是忍不住,拉著哥哥在蕭條後院裡,藉著酒意,於大醉中好生哭了一回。
阮大郎瞧著他那副樣子,心中惴惴,卻也不知道自己苦笑交付的話,他聽進去了沒,只得喚來尚算清醒的盼姐兒,將寫與阮宜愛的信遞到了她手中,叮囑她若是有朝一日得悉自己戰死沙場,便是拼了性命,也要將這信遞到阮宜愛的手裡頭。
隔了一日,便是他出發的前一天,阮恭臣到底還是有樁事兒放不下,便到阮流珠的後首儀門處,幾度逡巡。待黃昏時分,香蕊自那後門路過,正撞見一襲白衣的阮家大郎。阮恭臣知她是二孃的貼身婢子,便將信遞了過去,叮囑她非得親手交至阮二孃手中不可。香蕊口中說著照辦,可這信,到底是未曾遞到流珠那裡。
這小娘子持了信,晚膳過後偷摸回了屋裡,點上燭火,藉著光匆匆閱罷。她張著眼珠兒,轉了一轉,一言不發,但將信點著了火,踩在繡鞋兒底下,碾了幾碾,教它灰飛煙滅去了。
總歸有些事兒,合該灰飛煙滅的。
阮家大郎原本在信中說了,如若流珠念在他將死的份兒上,肯再見他一面,便來一處棋社相會。可是他行前的這一夜裡,男人攏著雪白的袖口,持著棋子兒,在那四方棋盤上自己和自己對弈了幾十盤,有時左手贏,時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