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車陷入泥濘的路面中,十幾個精壯大漢赤著上身,嘴裡吆喝著,喊著號子你推我拉,把車輛從泥濘裡解救出來。汗水混著泥水落到古銅色肌膚上,感覺熱熱的,就像是有人朝身上灑溫水。
龐大的道隊蜿蜒若蛇,佔滿了整條官道,官道兩側則是半人高的莊稼,穀物的芬芳混著糞肥的臭味,順著風飄過來。這種地方屬於天然適合打埋伏的所在,范進的目光從馬車內飄向路旁時,腦海裡浮現的畫面就是在青紗帳裡,幾百手持步槍、歪把子的好漢整裝待發,只待拿駁殼槍的主人公一聲令下,就朝自己這個大反派發起猛攻。
當然事實和假想是兩回事,真實的青紗帳裡不會有伏擊武裝,最多是有看熱鬧的鄉民。不過有一點沒說錯,就是范進扮演的確實是大反派。
巡按御史出京,都是輕車簡從,手下親隨連同巡按本人,也不過二三十人就到了極限。可是范進的隊伍人數超過千人,還有大批的車仗,上面滿載著勞軍餉銀以及毛藍布,其規模都可以算作一支援助邊關的客兵,於地方官府來說,光是應酬他們的飲食開支就是不小的壓力。
在這條巨蛇的最前方,幾面官銜牌上的金字在陽光下爍爍放光:
除去已有的“賜進士出身”、“丁丑科傳臚”等榮譽、頭銜之外,最為惹眼的,還是這次的差遣,“代天巡狩”、“巡按宣大、山西等處軍務兼理糧餉”、“御賜尚方寶劍”、“如朕親臨”。
如果是范進自己出京,不管是為了工作方便,還是為了不刺激鄭洛這個地方官,他都會選擇輕車簡從,只帶薛五、梁盼弟就可以上路出發。可是如今隊伍裡有個張舜卿,即便是范進自己無所謂,張居正也不會允許愛女處於危險之中,是以特意為范進要了運輸餉銀布花的差使,隊伍的規模也就因此變得空前龐大。
京師三大營內,精選出的六百名兵士加上遼東邊軍裡一隊鳥槍手,各勳貴府上也選拔了一批精銳強悍的家丁作為護衛同行。為張大小姐護衛自然不同於為普通人保駕,每一名兵士都是精挑細選的精銳士兵,武器配置也極齊全,即便是遇到北虜都可以交手打上幾個來回,路上的毛賊草寇,自然更不在話下。
但是這麼一支隊伍,安全固然可以保證給養卻成了問題。口糧馬乾所費非小,對於地方衙門而言,臨時供應幾百人的吃喝開銷都已經吃力,再加上范進夫妻的飲食,那就是要人命的節奏。范進是做過地方官的人,明白這些人的難處,也知道他們最後的辦法不是苛求百姓就是催逼士紳,哪條路都不大好,挑選的路線也就格外在意,儘量不擾民。
從京師出發沿永定河溯源而上,走桑乾河谷,直奔居庸關,再奔大同。這樣對於地方衙門的侵擾最少,但是對於趕路的人來說,就要受罪了。
在明朝旅遊絕對是個苦差事,在惡劣天氣下尤其如是,范進好歹出身農家,即使自己沒受過罪,也能抗住惡劣環境,張舜卿從小嬌生慣養,即使出門也是車馬驛站處處周全,不曾吃過半點苦。此時放眼望去,見除了山便是莊稼,再不就是空曠的官道,士兵身上的汗臭氣透過碧紗車窗飄進來,燻得她秀眉緊皺,將范進一拉,隨手放下窗紗,低聲抱怨道:
“張鳳磐實在可惡,居然保舉相公這麼個差事。好端端的在京裡多好,非要出門受這個罪。”
夏荷在旁用力給小姐搖扇,自己也熱得汗如雨下,也在旁附和道:“就是!這都是什麼鬼地方,是人待得麼?昨天晚上住得那也叫驛站?就算是咱家的家廟,也比那裡強得多。”
“這還算不錯了,終歸是腹裡地區,條件雖然差些也能將就,等到出了居庸關,才叫一個苦字。虜騎一旦過了大同,就有可能騷擾到那裡,是以居庸關外,就可以算作戰區,民風和規矩,都和京師大不一樣,對於女人來說尤其如此。所以我的建議是,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