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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前夜

氣就是如此。他曾見貴族派僕人跳下海水,只為了尋找自己遺失的胸針。

有些人覺得同類高於一切,而有些人則認為貼有自己所有權標籤的東西比沒有貼標籤的陌生人更為重要。

弗裡德向希農告別後就回房了。

而傍晚果然下起了暴雨。安德魯一直站在窗側,凝視著風雨中的僕人與玫瑰。

這讓他想起了給母親送葬的那晚。弱小可憐的女傭們拼命護住比自己貴重多的玫瑰。女傭的身影逐漸與自己重疊,玫瑰則被工廠的貨物所代替。

安德魯猛然往後退了幾步。他彷彿重新認識了自己所在的房間,重新認識了房間裡的黃金,又重新認識了五千萬金鎊。

啊,他怎麼可能忘記呢。他為了五十便士而向主管跪地求情的樣子,他為了五十便士夜以繼日的樣子。自己所坐的椅、自己所睡的床、自己蓋住的被褥,只要不小心切下一小塊,就能賣出他前半生的薪水。

來到安都的日子是多麼陌生。安德魯笨拙地切下大半個牛排時,他甚至能感受到從餐桌右側傳來的嘲笑與諷刺。他不敢漱口,因為害怕弄髒瓷器。他不敢換衣服,因為他害怕脫下時會弄壞衣上的裝飾品。他都不敢走出門,因為來自他人窺視的目光會令他低賤的過去無所遁形。

他與這裡是何等格格不入。

西里斯少爺傲慢的嘴臉又折射在窗戶上。明明是他在求人,卻好像安德魯在求他。而那不加掩飾的傲慢正與安德魯記憶裡的主管重合。

——“請等等!奧利弗大人!”

——“我們需要的是勤勤懇懇的工人,只有勤勞的員工才能讓棉朗從眾多工廠中脫穎而出。偷懶的我們不需要!”

——“工資已與你結清,請你去其他的工廠工作。”

與黃金無緣的過去、與貴族無緣的過去,滿是黃金的房間、與貴族相品的紅茶……這些昏暗的、骯髒的、明亮的、輝煌的經歷一一被放入腦中器皿,再由安德魯隨心攪拌。

他在攪拌汁中浮浮沉沉,卻在看到器皿底部的東西時驟然清醒。

是墓碑。

母親的墓碑。

世上唯一一個愛他的人的墓碑。

那些汁液都滲入墓碑下的泥土。

——“被砸碎的圍欄、空無一物的木桶、與老鼠爭搶的麵包屑、譏笑的兒童、病重的母親、謾罵的監工、昏沉的頭顱、灰色的廠間、倒下的同事……”

——“沒有人會在意你們,也沒有人會同情你們。”

——“而願意將你們從痛苦中解放的人,也唯有你們自己了。”

安德魯狠狠地、攥緊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