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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講經

我朝一向崇尚儒學,注重生徒教育,每年鄉試前都會舉行祭祀孔子的儀式,各個大儒書官也往往選擇這個時候在府學開展大規模的講學,以前韶齡都沒什麼興趣,但是聽楊師兄說李賓之也會去,便央求著父親張岱允許她一同前去聽著名的“江右大儒”羅欽順講經。張岱有些奇怪,韶齡一向對程朱理學毫無興趣,再者女子參加祭祀多有不便,便拒絕了。韶齡再三央求,不參加祭祀儀式,只聽講經,並保證不被人知道,張岱這才勉強答應。

羅欽順是我朝最著名的夫子之一,歷任南京國子監司業、太常卿等職,又被尊稱為“江右大儒”,凡講學,常有外來請聽者,多時甚至會達上千人,講殿內坐不下,諸生便在戶外站著聽。他認為“氣”是宇宙萬物的根本,“理”是“氣”運動變化的條理秩序;不同意朱熹“理與氣是二物”的見解,但仍接受程朱理學“理一分殊”之說,這種對程朱理學的改造在我朝可謂史無前例。所以此番韶齡堅持要前去聽講,張岱大概以為她真的是想一睹名師風采。

既然參加,必須與諸生員一樣著一式的白色襴衫,戴四方平定巾,在大殿內外席地而坐,看著府學諸位學政升正殿,詣文宣王孔子位前,三上香,跪受爵,三祭酒,一一禮畢。

雖然今日大家皆著一式服飾,但是韶齡還是留意到在離堂上幾步的廊下的李賓之。

羅欽順這年六十歲左右,皓髮長眉,容止端莊,一身公服潔淨平整。雖處盛暑,講經時亦必一絲不苟地加中單、著公服,坐於堂上,以嚴師徒禮儀。此刻甫開卷展經,殿內殿外已是一片寧靜,自上以下,無不正容端坐,屏息恭聽。

他今日所講內容為格物致知之學,他指出格物是格天下之物,不只是格此心;窮理是窮天下事物之理,不只是窮心中之理。主張“資於外求”,達到“通徹無間”、內外合一的境界。

開篇明義,由淺入深,循序漸進,講解形式頗為生動。韶齡見他對朱熹的言論頗有批判,便越聽越入神,欲更清晰地聽,不自覺地上挪了幾個位置,竟挪至廊前,與羅夫子的位置頗為接近,可是插座引起了其他諸生的不滿,一個諸生示意讓韶齡下去。

正在這尷尬的時候,坐在羅夫子不遠處的李賓之看見了,側首示意韶齡過去,將他的位置讓了出來,韶齡來不及欠身以謝,他到了後排就坐。

韶齡只好繼續聽講。約莫半個時辰後,羅夫子掩卷小憩,講師及生員各取茶湯,韶齡才從座位上起來,四處尋找李賓之。

“賓之去後殿了。”似笑非笑的楊一清說。

“你怎麼知道我找他?”韶齡拿起一盞茶湯,掩飾自己的尷尬。

“奧?我只是見某人在賓之走後心不在焉。”楊一清戲謔道。

“我只想謝謝他把位子讓給我。”韶齡著急。

“是嗎?那得趕快去,聽聞他馬上要隨黎夫子去藏書樓檢查古籍。”楊一清提醒。

“他不聽完羅夫子的講經再走?”韶齡擱下茶湯,速往後殿,但並不見李賓之在內。

此時,連負責灑掃的雜役都站在講殿外聽講,院中空空蕩蕩,十分安靜,連個可以詢問的人都沒有。“藏書樓。”韶齡想到剛剛楊一清提到的,便走至府學後面竹林掩映的藏書樓,才終於見到李賓之的身影。

他正站在一列列的書架後面。空氣中飄浮著陳年故紙的舊墨香氣,幾塊光斑從排列有序的小窗中投入室內,零碎的光亮照在他的臉上,在一瞬間的驚訝後他微笑地抬起頭看著韶齡。

“怎麼不聽夫子講經了?”他溫柔地問韶齡。

韶齡心跳陡然加快,“我來,我來謝謝你。”

他笑著把一卷書塞回架子上,道:“謝我什麼?”

“恩,謝你把座位讓給我了。”韶齡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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