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你代我,看看你母親去吧。”李老夫人沉默了半響,最後這樣說道。
李未央抬起眼睛,看了老夫人一眼,什麼也沒有問,只是微微一笑,道:“是。”
李未央行禮告退,不緊不慢地出了荷香院。眼前的花園正是冬季,比從前寥落了許多,瓦泥灰冷,花葉憔悴,草叢裡只是零星地點綴著灰白的萎花,院落極其安靜,只聽得一兩聲鳥啼。這樣的環境,總是讓人莫名地覺得寒冷,李未央卻顯然並不在意,她只是一路從頹敗的景象之中走過,神情若有所思。
“小姐,老夫人剛才說,讓您去看看大夫人,這是什麼意思?”白芷悄聲地道。為什麼老夫人說完了宮中的宴會,又說起讓小姐去看望蔣月蘭呢,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這是因為上吊的事情,原諒她了嗎?”
李未央只是笑了笑,沒有回答。
兩人一路來到了蔣月蘭所居住的院子,自從事情發生以後,蔣月蘭便被罰去祠堂跪著,整整跪了十天,才被人抬回到這個院子裡來,再也沒有出來過。
看到三小姐,院子裡的丫頭們面面相覷。阿蘿從屋子裡端著一盆水出來,冷不丁見到李未央,心頭一驚,手一滑,滿盆的熱水都灑了,眼睛裡滿是驚恐:“小姐……小姐,您怎麼來了——”十足的畏懼,一副見鬼的表情。
李未央笑道:“老夫人讓我來看望一下母親。”
阿蘿還是目瞪口呆的樣子,站在那裡動也不動。李未央越過她,徑直向屋子走去。
門是半掩著的,有陽光走進去了那麼一塊,裡面很安靜,幾乎要讓人以為沒人,李未央直步走過去,一眼便看見蔣月蘭坐在大炕上,只穿了一身素白色綴梅花的內衫,甚至連外袍都沒有穿,愈顯得那臉沒有血色,唯有雪白的脖頸上留著深紫一道勒痕格外的明顯,彷彿在告訴所有人,她是剛從鬼門關上被人拽了回來。
“母親,您身子可好麼?”李未央的聲音清悅,在一片寂靜的屋子裡,有如冰鈴在風中的叩響,卻是透著溫和的,外人聽起來,絕不會想到屋子裡的這兩個人有那麼大仇恨。
蔣月蘭突然一怔,隨後猛地回過頭來,目光刻毒地盯著李未央。此刻在她的眼睛裡,李未央的臉頰像用白玉精心雕成的,一雙古井般幽深的眼睛,略一眨動,那長而纖細的睫毛就會帶給人一種清秀可人的感覺。一身的水藍色的連衣裙,配著藍寶石的蝴蝶鈿,搭配得恰到好處,顯得無比的秀麗,而且青春!她明明是和自己差不多年齡的人啊,為什麼自己要在這裡一天天的腐朽、垂死,她卻越來越鮮活呢?老天爺為什麼這麼不公平?
蔣月蘭再看自己,簡直想懊惱地大哭一場。短短的十天,她如同老了十幾歲,照鏡子的時候眼角竟然佈滿了細紋,雖然細如蛛絲,可她還是一眼就看了出來——拼命地塗脂抹粉,可是依舊掩不住臉上的憔悴。之前懷孕,需要不斷地進補,她的身體如同氣球一樣撐了起來,如今雖然流產,身形卻是沒辦法立刻恢復,腰身彷彿成了個被撐壞的面口袋,她只能用綢帶緊緊地箍住那鬆垮的肥肉。她以前從沒有發現自己有怎麼多缺點,今天卻一併發現了。正是因為忽然發現的,才感到格外無法忍受。
蔣月蘭死死盯著李未央,沮喪得只想痛哭,對對方的怨恨和惱怒也更加強烈。若是有機會,她一定會為了自己報仇雪恨——其實她和李未央並沒有什麼深仇大恨,不過是因為她喜歡上了李敏德,然後看不上李未央一個庶出的身份竟然比她活的還要滋潤,就和李未央結下所謂不共戴天之仇了。女人就是這樣奇怪的東西,哪怕是一點小小的嫉妒,到了關鍵時刻,也會變成燎原之火。
“你怎麼來了?是要看我如何落魄嗎?”蔣月蘭望著李未央,竭力壓抑自己的恨意,一個字一個字地說,目光中卻有毒牙般的東西若隱若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