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威的家鄉榆林遇到了殊死抵抗,最後城破之後,城中的秦軍將門世家被屠戮一空,幾個解任的總兵官都死於此役……這樣的忠勇,在明末軍鎮中是十分罕見的。
如果是遼鎮那樣的將門,不要說加入數百人,就算是一個,張守仁也是叫他有多遠便滾多遠。
……
對尤世威的打算,吳應箕並不贊同,他比張溥看的還要深遠,還要多,受到的震動當然也更大。
張守仁的一些舉措,比如種種在民政上的努力,還有使耕者有其田的做法對每個讀書人來說都不算錯誤,但有一些,在吳應箕來說也是不可接受的狂悖之舉。
毀經滅道,完全就是顛覆既往的統治根基。
說白了,中國自從以漢代秦之後,就是以儒為表,以法為本。外儒內法,這才是統治之基。當然,一般的讀書人不知道,看破了的讀書人不會說出來。
龐大的帝國不可能實行精細化的管理,在資訊條件達不到的情況下,只能是以禮法為核,以帝王為表率,成為在世的聖人,以儒家和士大夫為統治的延續,用士紳紳權和族權融合交替的辦法來施行有效統治。
所以名流青史的青官肯定不是因為在任內修橋補路而聞名於世並且廣受讚美,而一定是輕省徭役,與民休息的那種。這樣的官員,才看透了統治的實質,並且以自身的能力調和地方的陰陽,使矛盾消彌在無形之中。
由下及上,所謂宰相的調和陰陽,不過如此。
如果不敬畏這一套規矩,好大喜功,重則如隋煬帝那樣丟掉江山,輕則也如正德皇帝那樣,失名**。
在這樣的體制之下,法家的權術勢成為帝王馭下的手腕,儒家的經義成為愚民的根本,不論是心學或是理學,都跳不出這個藩籬。
現在張守仁所為的一切,並沒有理論支援,也沒有發出什麼離經叛道的聲音,但種種行為,毫無疑問是跳出了儒法甚至是釋道的範圍之外,吳應箕看的越多,心中越是覺得十分的痛苦……
這種痛苦不是源自張溥那樣的事物超出掌握的憤怒,也不是害怕一個武夫的坐大,而是一個求知和探索欲十分強烈,儒家經義學術功底十分紮實,世界觀和人生觀已經成型,幾乎難以動搖的一個十分傑出的才智之士對眼前事實超出自己理解能力的迷惑和困惑……按孔孟學說和一貫的傳承,張守仁的所為無疑是十分危險的……與民爭利,大興商賈,武夫秉政……每一條都是如與虎同籠那樣危險,但登萊兩地看下去,看到的卻是物阜民康,百業興盛,商業固然是發達,但農業也一樣無話可說,種種跡象看來,已經不在江南之下。工農礦商,無不興盛,無不發達,兼有強盛武力,種種興旺景像,看在眼中,對吳應箕的打擊,也是無與倫比的巨大。
帶著受到巨創的小心靈,吳應箕從登州折返,步履艱難,他在想些什麼,或是猶豫些什麼,有時候連自己也弄不明白……
崇禎十三年九月初時,吳應箕出了萊州境內,步入青州府境,又數日,抵青州府城附近。
一路尚算平安,吳應箕自己體氣健旺,也不似候大公子和張溥那樣講究享受和體例,身邊只帶著兩個貼身的伴當,主僕三人帶著不多的行李,安步當車,所行之處都是通衢大道,秋風乍起之時,行路也不甚難,累了遇到客棧旅舍便投宿,錯過宿處的話,隨意不拘找一個村莊投入農家居住,也不嫌鄙陋粗俗。
這一日黃昏時原本已經有一個較大的集鎮可當宿處,鎮上也有好幾座客棧,都是百年老店模樣,原本可以住下來,不過吳應箕算算距離青州府城已經不到四十里,往前趕一趕,明日一早就可以到府城之中打尖歇息,這一陣子盡在途中,青州地方比起登萊的條件差的太遠,不論是官道的平整清潔,還是客棧的繁富乾淨,或是飲食的潔淨和口味,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