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乎是一具乾屍,彷彿薄薄的皮肉覆蓋在一具骷髏上,一片蒼白的頭髮凌亂披散著,頭髮下面露出的面容對詹妮而言是完全陌生的只有那雙抬起來的眼睛,還算熟悉。
詹妮慢慢向著那具乾癟的軀體走去。
人類,真的是一種很複雜的生物。
堅守城牆的騎士,平日裡也在壓榨農奴;
死戰不退的伯爵子爵們,也從農民手裡扣走了最後一點糧食和田產;
那些把家當都捐出來支援前線的人,把自己所有的子女送上城牆的人,油盡燈枯死在護盾節點的人……
他們同時也是土地的主人,農奴的主人,財富的主人,以及……奴僕學徒的主人。
威廉博肯,王家法師團成員,負責守護西牆壁壘護盾節點,在守城戰的第五天,他把所有下級法師趕出了節點大廳,並把自己綁在了節點水晶上。
現在,他快死了。
詹妮在那具軀體旁停下腳步,慢慢彎下腰,蹲下來,坐在地面上這座法師塔中的地面,在她過去的很多年人生裡,都一直是她的座椅和睡床。
那個乾癟的頭顱感知到了氣息,他微微移動著,在一陣顫抖中,他緩慢睜開眼睛,發出嘶啞低沉的聲音:「啊……詹妮……你來了……」
詹妮靜靜地看著他:「導師,好久不見。」
那嘶啞的聲音再次響起,比詹妮預想的更加平靜:「是啊,好久不見……你現在在做什麼?」
「帝國首席符文師。」
「啊,聽上去真好。」
「你快死了。」詹妮注視著導師的眼睛,緩慢而清晰地說道。
那個乾癟的軀體在地面上挪動了一下,頭顱微微抬起,又很快垂下:「看起來是這樣……所以你是來欣賞這一幕的麼?」
詹妮微微搖了搖頭,一字一句地說道:「攻破晶簇軍團防線的,是魔導裝備,它們都建立在拉文凱斯常數和符文邏輯學的基礎上。」
這句話,她已經在心中演練了無數遍,可以確保一個字都不會說錯。而類似的話更是早在一年前便在她心中醞釀著但當她真正有機會把這些話說出來的時候,她卻發現自己沒有絲毫快意,感受到的只有空虛。
生命力已經快要枯竭的老法師沉默了好幾秒鐘,才低聲做出回應:「我知道,在我看到「魔網」的時候,我就猜到了。」
「我今天來,不是為了看你的末路……」詹妮盯著老法師,語氣低沉,「你欠我們一個道歉我和拉文凱斯先生的。」
房間中陷入了寂靜,在長達一分鐘的沉默之後,老法師的聲音才嘶啞地響起:「看來我確實是錯的……」
他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在半分鐘的咳嗽之後,更多的生命力離開了他的身體,讓他的嗓音更加嘶啞低沉下去:「但是我不會道歉。」
詹妮有些意外地看著這個每一秒鐘都在逼近死亡的人,嘴唇蠕動了兩下:「你……」
「超凡者……不能對奴隸道歉……」那個聲音斷斷續續地說著,「這是……原則……」
詹妮眼中的驚訝意外漸漸退去了,她再次上下審視了自己的導師一眼。隨後房間裡便再一次陷入長久的沉默死寂中。
幾分鐘後,這位帝國首席符文師才輕輕舒了口氣,彷彿是放下了什麼心中重擔,她用手在地上撐了一下,慢慢站起身來這裡的地面還是和記憶中的一樣涼。
她低下頭,看著威廉博肯:「我知道了。」
隨後她便轉過身,似乎是準備就這樣離開。
「你不動手麼?」嘶啞低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這對今天的你而言並不算難事。」
詹妮沒有回頭:「你本身就已經快死了。」
「但這樣你或許會好受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