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但他卻忽然消失了,便似一縷煙,轉眼已遁匿無蹤。
她猛站起身來,四下尋找。
聞得呼聲的宮人匆忙趕來,卻只見她孤身立在池畔,茫然失神時,掌中是一支澄金的蟠龍圈兒。
自那以後,她再沒見過這孩子,只是整夜的做夢,夢見自己懸在萬丈深淵,足下絕無寸土,眼看著便要墜下去。
那孩子在山崖上,吃力地拉著她,雙瞳因著恐懼與焦急而顫抖,但沒有哭。
覺出自己不可阻擋的陷落,她大喊著要他放手走開,不要被拖下來。
他只緊緊抿著唇,說什麼也不放。
但他卻忽然消失了,變成了掌心裡一隻金澄澄的項圈。
她覺得有溼熱從身下湧出,墜落時低頭,全是鮮紅。
……
這樣的夢,一夜裡要做上許多次,驚醒了再閉眼,又會重複。
無法入眠。
她將那項圈緊緊攥在掌心,想哭,卻流不出淚來,只得睜著眼,盯著帳頂垂下的香薰球,看著那球兒輕悠悠打轉。熬。幾近崩潰。
姬顯封了勇義侯,開府立戶,但不得實職,整日陪在藺公跟前侍奉,盡人子之孝,空了,也常去看阿姊,得知她不能安睡,便扛了刀站在門外守著。
“阿姊你安心睡罷。有我守著,誰也休想傷你。”
記憶中年幼稚氣的弟弟,如今竟也有了幾分開元名將氣勢。
她又是歡喜,又是惆悵,只得苦笑。“把刀放下罷。我又不是被什麼鬼怪纏上了,要你這麼重的戾氣。”不錯,並非鬼怪作祟,糾纏不休的,只是她自己心中的魔。“若有一事,不知是惡是善,只覺得,怎麼做都是罪,又當如何抉擇?”她望著遙遠處那一尊看不見的佛,猶如捫心自問。
姬顯像個阿羅漢一般盤起腿:“阿姊你為何偏要想得如此複雜?殺人為惡,救人為善,但若我們在邊關守城,要保衛家國,便要殺邊族蠻寇,這又是善是惡?若要照你這般糾纏起來,可真說不清了”他說著十分理所當然地望向墨鸞,“所以,你若覺得是善,那便是善,你若覺得是惡,那便是惡,是惡終有報,沙場上揮不下刀去,便是最大的報應。”
墨鸞呆怔良久,只覺心中湍急難平,愈發苦澀。
若是對著邊族蠻寇,那倒也罷,偏是血肉至親,這一刀又要如何揮下?
原來,刀與刀的含義,竟也能如此不同,叫人優柔難斷。
但不曾想,當鍾御醫的藥煎好了,捧在她面前時,她端著那碗湯水,看著那烏黑髮紅的汁液,甚至,噙住一口,她竟覺得無法下嚥。
手不能自抑地輕顫,她下意識去摸索那支項圈,意外的,竟什麼也沒有摸到。
無端端地,她便忽然慌了起來,失手打翻了藥碗,連那一口來不及嚥下的藥汁也吐了出來。
“我不喝了……我沒嚥下去……”她捂著嘴,止不住發抖。
孩子。
此時此刻,心中再沒有別的念想,只有孩子。
與任何人、任何事都無關,只因為,這是她的孩子。
她不想失去他,她不忍失去。
善也罷,惡也罷,罪也罷,孽也罷,都無所謂了。
“我不喝了。我要留下他。”她忽然像從一場噩夢中徹底掙脫出來一般,冷靜下來,眼角眉梢俱是清醒,穩穩地倒了水來漱口。
鍾秉燭見狀卻只一聲輕笑:“別漱了。就知你定然反悔,給你一碗紅糖水罷了。你心緒混亂,連味兒也沒嚐出就吐了出來罷。”
瞬間愕然,卻是忽的鬆了一口氣,再也沒有比這更叫人安心的訊息。她忽然覺得自己可笑,竟像個手足無措的小女兒般折騰了這麼一大圈。“鍾御醫,多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