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呆望著她好一陣,無奈輕嘆。他伸手,似想將她攬入懷中。
她卻忽然轉身跑了,幾近狼狽逃離。她聽見他在身後喚她,但她不敢停下,更不敢回頭,唯恐一頓,便再沒有勇氣離開。直至入了車障,掩屏剎那,淚水再也抑不住了,潰落滿面,她掩著面,連連催促車伕快走,終於在行出半條街之後,匍在車內,悶聲痛哭。
她在返回宮中的第二日見到了李宏。
李宏似乎很侷促,漫無邊際地扯著些無甚要緊亦無甚關聯的閒話,總是欲言又止。
她靜靜地聽了許久,末了,她看著他的眼睛,道:“大王是故意要讓我瞧見那人偶的,是麼。”
瞬間,李宏尷尬畢現。“抱歉。其實,小王今日是特來賠罪。”他苦笑。
“大王不必。”墨鸞微嘆,“大王的苦衷,我體會得。”
聖上與東宮貴體違和,並非偶然,亦非巫蠱之禍。那只是毒。倘若事發,禍及的是白氏;若不事發,禍及的是天子與儲君。太后的智計狠辣,無論對敵,還是對我。揹負如此脅迫,若換作是她,恐怕也會與李宏做同樣的選擇。
“大王。”她望一眼遠處正與小宮女小內侍們撲蝶的李颺。孩子的心是剔透的,彷彿永不可能存有陰霾。她悵然:“別讓世子知道這些。別讓他知道,他的父親欺騙了他。”一個已失去了母親的孩子,若是連父親也不再可倚靠,該有多麼悲哀……她轉身要走了,將那最後一句話嚥了下去,不去碰觸彼此心底的傷疤。
李宏沉默地看著她,眼看她就要走遠,忽然,急急喚她。“墨鸞。”他頭一次竟直呼她的名,“你願意做阿寶的孃親麼?不是白氏的女兒,不是吳王妃,只是阿寶的孃親。”他快步追上前去,攔下她。他的語聲有些急促,神色緊窒。
墨鸞心頭一顫。剎那,彷彿有潮水自心底湧出,迅速上漲,又冷又暖,最終仍是滅頂的悽惻酸苦。“我答應過大王的事,不會忘。”她苦笑。
李宏怔忡,一時沒了反應,好一陣子才驚醒過來,卻見她早已走得遠了。他呆呆遙望著那婀娜倩影,直至望不見了,心中蕭瑟瀰漫。他忽然想去追回她,勸慰她,至少,別要太過委屈自己。然而,卻有另一個聲音清楚明白地對他說,一旦來到這裡,又哪還有自己可言,他分明,應該最清楚才是……
白尚的死終成為了這一場洶湧暗潮殘缺的終結。皇帝賜諡號武成,又由白弈世襲了鳳陽侯爵。大司馬一位從缺。舊日三公只餘了宋喬,看似獨大,各中高寒未必堪輿人說。軍中舊部、昔日舊僚除卻少數搖擺觀望,多數仍舊歸從了白弈,連白弈本人也不得不感慨,父親戎馬出身,自西涼打突厥人起,憑血汗一路打出來的根基,比起官場上虛與委蛇兩面三刀的連縱,要牢靠千萬倍。
但這一點,他遠比不上父親。即便他在鳳陽時統兵數載,也不足以叫父親那些舊部對他徹底信服。他依舊在仰仗父親的餘威廕庇,他心知肚明。
故此,他愈發兢兢業業,努力在這暴風驟雨之後重展羽翼,他必須要飛得更高些。
墨鸞回去宮中,便像失卻了訊息一般。沒有朝雲替他看護,他也實在無暇多顧。但他總會想起。每每夜深靜謐之時,他總莫名想起那日她離去的身影,無端端心如刀絞。他不知為什麼,總覺著,她好像再也不會回來,再不能回到他身邊。更令他隱隱恐懼的是,那日她離去,他竟眼睜睜看著,沒有去追。
他知道自己變了。父親的故去改變了他。無論他是否願意接受,亦無論他是否有勇氣承認。
然而,即便如此,他依舊全然不曾想過,就在那又遠又近的地方,高牆的另一端,櫻桃樹下,花蔭濃,太子李晗掌心遺落的花子仍存有美人春臥的嬌憨,殘局留香映著雪腮枕痕,痴醉亦如飛華,漫天卷地的沉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