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脂替她點唇。
朱脂甜滑,薔薇馥郁浸潤。墨鸞深深吐息,終於將淚飲下肚去,淺淺勾起唇角。
最後兩兩相對,無須多言,自有靈犀。
未知許久,直至笙瑤歡樂聲起,苑中有眾人和樂高吟:
“東霞照仙鸞,自舞女床山。紅酥點花子,翠羽憑輕嵐。
懸香金屏暖,桂障車已安。妝成需早應,莫惜素羅衫。”
東宮儐相的催妝詩已來了。
以“東霞”喻東宮,以“自舞”應福澤,妝成需早應,莫惜素羅衫……好個裴子恆,明知內情,催的是阿鸞,埋汰的卻是他。白弈起身欲走。墨鸞急急拉住他,眸光顫動,幾乎又要淌出淚來。
“阿妹此去,需多加保重。太子……謙和仁厚,必不會虧待。”白弈輕拂開她手,轉身退入屏後,挑窗躍去。
墨鸞睜大了眼,百般強忍,不願淚落妝花。
這邊靜姝領著眾侍女,已還吟回去:
“新綠初成爺孃家,安能不叫念霜華。江左狀頭知禮否?日未明曦就催發。”
裴氏系江東鴻儒世貴,雖受裴妃案牽累而中落,但儒名猶在。裴遠少年時便提金殿榜首,其後受薦魏王於川蜀荊湘坐鎮治蝗,更是聲名遠播,而今入仕,又為天子欽點作東宮儐相,奉旨代迎催妝,舊事自然是不再提了。更有人揣測,天子念舊惜才,早有意為裴氏平復。此間,靜姝深諳裴家事,卻又惱怒裴遠做了儐相便一味幫催,是以反語譏諷,“日未明曦”既指時間尚早,又喻東宮未有明示,大有謔之為儲君不急急阿監意味。
眾女吟罷,苑中果然笑聲四起。
笑音未落,已聽裴遠清聲應道:
“**鼓瑟賽仙瑤,皎皎河漢看波濤。欲待驕陽撥雲意,奈何天鳶鬧鵲橋。”
**乃河漢之仙。他將靜姝比作白水仙,仙子鼓瑟,引動銀川波濤,水浪拍天,又有鳶鳥鬧橋,他倒也想等等再行,只恐怕遲了這鵲橋便過不去了,卻怎麼好?七分戲謔,三分委屈。立時,呼喝聲隆,迎親使眾齊聲吟唱,絲竹樂聲愈喜。
屋內,墨鸞靜聽苑中歡音,淺嘆,伸手去取團扇。
“娘子……!”靜姝一把攔住,欲言又止,十分不捨。
“遲些早些,又還能拖到什麼時候。”墨鸞苦笑,拉著靜姝的手:“好姊姊,你莫學我。秦姝終得蕭郎配,你待了他這許多年,莫再空待下去。君子重情重義,你倆的緣分並非尋常男女堪比。”
靜姝微震,垂目苦笑,神色自有迷離。不比尋常又如何?總是門不當、戶不對,良賤不婚。何況他如今平步青雲,自有名門佳媛媒聘。
團扇遮面,新袍踏波。將離家的女兒祭掃了父親靈位,又拜別母、兄,在花團喜樂之中被擁上香車。外間歡聲夾道,障內卻是泣聲連連。
儐相催動高頭馬,就要起行。
不防,一隻手卻忽然搭過華轡。
樂聲驟然一窒,幾人面色立白。
裴遠神色陡然大緊,驚餘,眸光一轉,當即笑道:“郎舅兄莫非要障車來?”
白弈緊緊攥著轡韁,掐得連那韁繩也要斷了一般,好一會兒,才終於擠出一抹淺笑,靜道:“請裴君佳句。”
此言一出,氣氛頓時一舒,兩方眾各有言笑,皆等著裴儐相的障車詩來。
裴遠沉思一刻,便即吟道:
“雛燕將欲行,幼羽尚自新。毋能永相護,含笑話別情。”
無人料到,他卻念出這樣的句子來,不見奢華,不見吉慶,淺淡映著婚禮,愈發寧和深遠,又添了肅意。
毋能永相護,含笑話別情。既然不能護佑她一世,不如笑著放她自去罷。雛燕離家,羽翼待豐,燕子尚知此禮,人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