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下朝,便沒讓李宏自己邁出太極殿,而是以“探視長沙郡王之名”將之挾往了附苑。多餘事一件也不需再做,擒賊擒王,足夠了。
“陛下還朝前,難得父子相聚良機,還請大王多多珍惜。”
附苑殿中,兩人對面而立,白弈拱手一揖到地,唇畔微笑溫和,彷彿仍帶著至誠暖意。
李宏由不得也笑起來。
無需多言。
他沒必要義正詞嚴地指責此人何以還能做得彷彿施捨了他天大的恩德一般,就好像他清楚地明白著他自己,說什麼不願傷害皇祖母、不願傷害父皇、不願傷害大哥與四郎,到頭來,卻還是傷了個通透。
這就是偽善。
說到底,他也從來都是有私心的。
一場兄弟鬩牆的震動,叫他蟄伏六載。那時候四郎想利用他做個出頭椽子,再來一招黃雀在後,他終於為圖自保,臨陣倒向父皇,卻搭上了四郎一家闔府多少條性命。
事到臨頭,他依然還是選擇了先保全阿寶和他自己。
這許多年來,四郎一腔熱血噴在他面上時那種灼痛的觸感無時無刻不在煎熬著他,揮之不去。
這是他理應承擔的愧疚。如果他今番動了手,一旦得逞,阿寶便不用再被軟禁,但他卻也會再多一樁愧疚。
而面前這個又一次棋高一著的人呢?可是也有愧疚暗藏心中?
“我是否應該多謝你助我良心得安?”他微微一笑,盯死白弈雙眼。
“大王能這麼想,那就最好不過了。”白弈依舊笑容和煦,又向他與李颺施一禮,退去地彷彿足有十二分恭敬。
“為什麼墨姨姨人那麼好,偏有這樣的一個兄長呢?”
思緒惆悵間,忽然卻聽盤膝坐在一旁的李颺如是嘟囔了一句。
李宏看一眼兒子。那張稚氣未脫的臉上,憤憤不滿得一眼便可看穿。他由不得苦笑。
他毫不懷疑,總有一日,他定會不可避免地與白弈兵戈相向,當然,包括那個名叫墨鸞的女子。那時候,阿寶呢?這孩子,真能如他所願麼……
返回神都的車隊不敢急縱快行,唯恐重傷的皇帝再受到顛簸。由於不便洩露,並未再多安排車障,只將陛下安置在淑妃車內,由淑妃親自看護。金障掩蔽,便什麼也看不見了。
馬蹄雜踏與轅輪轍軋之聲交疊,在耳畔交織成奇特的呼喚。
須臾神失,恍惚回到童年,陪著阿孃在湖邊洗衣,布衣在粗糲青石上磨搓的聲響,棒槌敲打的聲響,水花聲,過路車馬聲……
那時候,她曾指著鎮上誰家娘子的紫簾香車問:“阿孃阿孃,我將來也能坐這樣漂亮的車麼?”
阿孃撫著她的頭髮,溫柔輕笑:“如果你想,你就一定能。可是,你就很難再回到這樣清澈的山水之間了……你真的想麼?”阿孃的手溼潤而溫暖,帶著皂角的清香,那感覺,此生難忘。
到如今,她終於明白阿孃當日所言含義,她也已經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眼眶有些溼漲,她看了看安靜躺在身旁的男人。此刻的李晗,仍是昏睡一般,不知何時會醒。她呆呆地望了一會兒,從髮髻裡拔出一根銀針來。
“陛下……”她俯身輕喚他,托起他頭顱抱在懷裡。
十年雲煙彷彿不過一夕變幻,哪怕是恩寡情薄,總也因緣一場。何況,他也只是個可憐又可悲之人……
原來世間這許多的際會無常,真是半點也不由人。
拈針的手微微有些發抖,冷汗溼滑,幾乎要捏不住。
忽然,那本還沉眠的男人似有所感應一般,猛睜開眼來。
她驚得身子一顫,頓住了手。
一時兩兩相顧,誰也說不出話來。
她只覺得喉管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