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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載光景,他暴風驟雨又風平浪靜,她的生活卻像是靜止的,琴棋書畫,大家閨秀。
變了的,只是她容貌。
她像一株勃發的芍藥,日益妍麗。
她在花園裡蕩起高高的鞦韆,衣裙飛揚,看見他和父親走近,便歡快地跳下來,燕兒般飛上前,然後,撒嬌從父親面前將他拉走。
“先生入了朝堂就忘了阿詠,不常來看了。”她常嘟起嘴抱怨。
其實他分明是常去的,只是她每每地都要這樣埋怨。
他溫和笑應:“小娘子長大了,不需要先生教了。”
她便盯著他瞧,一雙黑瑪瑙光華灼灼,末了,頗少年老成地嘆息:“那你也可以常來看看我麼。不教書,隨便聊聊也好啊。你看你——”她忽然伸出手指,在他雙眼前畫兩個圈,“你可知道你眼睛裡寫著兩個什麼字?”
他怔了怔,問她。
她就手蘸著墨汁,在他面頰上寫,念著:“一個是‘鬱’,一個是‘悶’呀!”
這樣全無禮法的作為……好歹他也是在朝命官,是教習她數載的先生。他給她驚住了,半晌呆愣,回神時,她卻已躲去了屏風後頭,只探出腦袋來望著他,巧笑吟吟,便像是他們初遇那一刻。
端茶的丫鬟進來瞧見,掩面笑著去打水。
他窘得面紅耳赤,卻在掬水時惆悵長嘆。原來他的鬱鬱寡歡,直白至此。
她將他拉進院裡,趴在池塘邊逗弄紅鯉,指著塘裡魚兒問他:“先生說,這魚兒可歡樂麼?”
他靜一瞬嘆息:“我非魚,不知魚之樂。”
“不對。先生一定在想,被困淺池,何樂之有。”她搖頭道,抬起眼望著他,一雙墨瞳剪水:“先生心有憂慮,故而見之以為不樂。但我卻只見游魚自在,其樂從容。這池中水是活的,若不快活,大可游去,但既然留下,那便要快快活活地留下。”她唇邊淡淡一抹笑,宛若出露新荷。
他心頭一震,半晌不能言語。他竟被她開導了。被他這年少的女學生。
她卻忽然捧起一汪清水向他身上灑去。她咯咯地笑:“先生快別皺著眉拼命想啦!你看你這神情,倒像是被阿虎附體了呢!”
阿虎是謝公府裡那隻虎斑貓兒。眉心上一條棕色扭紋,一眼瞧去,整日介都在沉思。
他被她澆得從頭溼涼到腳,卻由不得,會心笑了。
這可愛的姑娘,這樣討人喜歡。
她會拉他出去遊玩。
王公之女養在深閨,出門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但她耍起賴來簡直是天生的小魔星。“反正明日我就自己偷偷跑出去了。我在地安門外的鐘鼓樓下頭等你到正午,你不來我就自己出去逛。”她掛在鞦韆上打著兩條腿,鼓著腮,揚著眉,儼然威脅又挑釁。
他哭笑不得只有苦笑。
這個丫頭天不怕地不怕毫無畏懼之心,她是說得出做得出的主。但他怎能讓她一個不涉凡世的小姑娘自己出去亂闖?或許他該告訴恩相。
但她一眼看穿了他。“先生要是膽敢去找阿爺告狀,我就——”她轉著腰上玉佩,笑眯眯地。
“你就怎樣?”他頗為無奈。
她卻詭秘一笑:“不告訴你。反正想怎樣就怎樣咯!”
他徹底啞口無言。
於是他每每地敗給了她,淪為同謀共犯。
她拉著他四處去轉,京都的裡坊膩了又要郊外的山水。
她喜歡碧山裡的山澗淙淙,站在翠華峰上遠眺,可以看見銀光萬丈的太白山。
“今日我才知道,紉秋蘭,佩蕙芷,不是風雅,是自然。”她閉目深深吸氣,脫了鞋襪,把腳放進山泉水裡。泉水微涼,顆顆光潤的鵝卵石,踩起來酥酥麻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