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點田產日復一日地就這樣削減下去,到時該怎麼過呢?”他把手中的筷子重重拍下,顯出一副對進食毫無興趣的樣子。
母親也憂心忡忡地放下筷子,沉默不語。她是這樣一種人,從不主動發表意見,興許是因為自卑吧。一個一輩子艱辛勞作,目不識丁的婦女,堅信男人是一切的主宰,她對兒子只有愛。雖然從丈夫嘴裡,隱隱覺得兒子或許有些不對,但也拿不準。當小吏固然貧窮,可也並非毫無所得,每當和鄉里婦人在一塊織布洗衣的時候,她猶能覺察到別人對自己有一絲潛藏的尊敬。畢竟當上小吏就有升遷的可能,而一旦升遷到較高的位置,就能主宰這個裡、這個鄉,甚至這個縣所有人的命運。從心底裡,她隱約是支援長子的,她多麼希望能像某裡有個兒子在外地任官的婦人那樣,被全鄉尊敬地稱為“太夫人”。這樣的稱呼原先是專門給予公卿夫人的,但民間的百姓早已降格到用來稱呼二百石官吏的父母了。那聽起來該是何等的榮耀,何等的死亦無恨啊!
“大人不要急躁,”看見父母沉默,小武惶恐地離席請罪,不過還是溫和地辯解道,“當年文帝的侍臣張釋之,家裡是南陽的富戶,父母雙亡,酷愛讀書,只和長兄在一起過活。長兄資助他進京,侍奉文帝為騎郎。可是十年過去,也沒一點升遷的機會。當騎郎又沒有薪俸,反而要長兄月月給他寄錢花費,他當時也慨嘆道:‘久在長安,做這不鹹不淡的官。把哥哥的家產都耗盡了,不如回家種地吧。’於是憤然寫了辭職文書,準備棄官回鄉了。可是當時的中郎將爰盎很賞識他的才能,急忙向皇帝請求留下他重用。文帝於是召他見面,問他國家大計,他侃侃而談,讓文帝非常滿意,當場給他升官,後來一直做到廷尉,成為九卿重臣。世事變化,怎麼能說得準呢?如果張公沒有機會去長安,他的才華也將永遠埋沒了。臣從小遍讀群書,未必比那張公差,只是沒有機會施展罷了。臣的老師李公曾經帶我見過相士,相士說不出三年,臣也有發跡之望。大人何必如此急躁,不能安忍於一時?只怕三年後,這青雲裡的里門就要改造加高,以容納臣的怒馬軒車才行呢。”
聽小武這麼一說,母親的臉先展開了,這個老實的婦人,聽見兒子引經據典就心裡歡喜,雖然她並不全懂兒子的話,但是她知道兒子識了很多字,是有出息的。她知道縣廷的獄史,最重要的要求就是識字,別人耕作勤勉,可是要想為吏,還未必有資格呢。她開口道:“武兒,你說的也是,你父親只是擔心你沒有他們那運氣,一輩子被白白耽誤了。都怪我們家貧窮,讓你連個妻子也娶不起,唉!”說到這裡,她顯得頗為愧疚。
“都是做兒子的不孝,”小武道,“讓母親這麼擔心,不過,大丈夫何患無妻,說不定兒子將來娶個公卿世家之女,震動全縣,也未可知呢。”
“不要異想天開了。”父親不屑地說,“你一個小小亭長,說什麼娶公卿之女,如果有二百石的官員肯把女兒嫁給你,那就是祖宗之福了……好了,你也別跟我爭,你弟弟這個樣子,真讓我憂心,他交遊的朋友,我都很看不慣,但是我又不能做得太偏心。你自己看著辦吧。”
第一章 經年為亭吏奉券入縣廷(8)
小武不大喜歡父親,特別是不喜歡他嘲諷自己的語氣,他知道,父親看不起自己。但是有時看到父親風霜露宿地耕作,又覺得很感動歉疚,所有那些對自己的指責都彷彿煙消雲散,畢竟他也不容易。他對自己的嘲諷,大概是失望之餘產生的憤懣吧。算了,不去理會這些了。小武想起剛才的事,臉上又一陣潮熱,他忍住氣,嚴厲但壓低聲音地說:“大人再休提這個豎子——大人可能不知道,最近廣陵一帶局勢不穩,而豫章郡地當兵家要衝,恐怕麻煩不少。本縣的幾個豪族也蠢蠢欲動,豫章太守陳不害已秘密下達了朝廷文書,要全郡十八個縣令、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