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就有些昏然了,也得讓它打個盹吧!熱氣從路面,牆面,瓦面,湧出,連最最背陰的,有著穿堂風的角落都洋溢著松爽的熱氣。空氣裡散佈了一種面板輕度灼傷的焦味,雖然是皮肉的氣味,卻也是乾燥爽利的。
這街角依然是靜。由於空氣中的水分蒸發了,天空就突然空曠起來。於是電車的電流聲,以及轉變的叮一聲,便散發了。有些提不住,不如以往那麼集中和警醒。而與此同時,許多平時聽不見的雜聲,這時倒都發出了響。這響不是在齊耳的地方,而是在頭頂上方,還要高遠一些,營營嗡嗡的。我為什麼偏撿這街角來說,是因為換了熱鬧的市面,你會以為我指的是市聲。不是市聲,而是氣流從物體身上摩擦而產生的聲音。這城市的物體質地比較堅硬,而且有稜有角,最不吃聲了。小小一點動靜,反射來反射去,便有了響。所以,在這大夏天,這熱氣就有著一股轟然的聲勢。隨了太陽西移,熱氣僵了下去,汗氣就起來了。這是瀌溼了草蓆和藤椅,再揩淨晾乾的汗氣,夾了乾草的皮肉的氣味,有一點押暱氣,但不是太不爽的。認真地追究,什麼氣味其實都是人氣,有時是捂著,有時是蒸騰出來。
初秋是性情最平和的時節,一切都有些像萬劫有復地,迴轉過來了。牆上的砂面收了絨頭,樹影變得纖細,疏落有致。電車轉彎的那一聲叮復又人耳,學校裡眼保健操的音樂適時地響起。這時的光和影是最為協調的,邊緣清晰而柔和。這城市的物體本來是擁擠的,多少有些雜亂,此時倒都成了受光體,影調反變得豐富了。這時候,即便是那最嘈雜的鬧市,也神定氣閒的了。這城市的性子是燥的,可也爽氣,說過去就過去。它內裡含著一股疾疾的動力,衝過多少關隘,終於達到平衡。然後再疾疾地傾斜過去。它所以這樣騷動不安,是因為它有慾望。要談到它的慾望,你就明白了,它就不能消停了聲色,就連那個街角,沒什麼大動作,慾望也要從電車的叮一聲裡露一露頭。這時它是平衡的,鬆弛的階段,帶有些養性的意思。使勁嗅一嗅,空氣裡有一股單薄的煙味。這是最清爽的人氣了,不出汗,不受煎熬。可是緊接著,凜冽的季節到了,一切又肅殺起來。樹葉落了一批,又落了一批,樹枝禿了,露出了房屋的牆面,就有些慘淡了。這是一些酷烈的景象,但也不要緊,只要去聽,好天氣裡,最肅殺的角落,都響著藤拍打在厚棉被上的嘭嘭聲,鼓起的一蓬蓬灰,都是飽滿的人氣。這也稱得上是轟轟烈烈的。午後呢?那電車行行地開過街角,響的是叮叮的兩聲。還有,這乾燥的冬日裡,火燭難免不小心,於是,救火會便時常,緊急地派出救火車,一路呼嘯而去。還有警車,俗稱強盜車的,在冬天行人稀少的夜裡,也顯得格外喧囂.一聽到它們的聲音,人們就豎起了耳朵,想什麼地方發生了危險的事情?這城市就是這麼一激靈,一激靈。
好了,現在上海已成了新話題,當時在圖書館,藏書樓,辛苦看到的舊書,如今大批次地印刷發行,用最好的銅版紙做封面。可在那裡面,看見的是時尚,也不是上海。再回過頭來,又發現上海也不在這城市裡。街面上不再有那樣豐富的有表情的臉相,它變得單一。而且,過於光鮮,有一些粗糙的毛邊,裁齊了,一些雜蕪的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