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這樣懷著滿腹疑團,登上了駛往長白山去的汽車。一路之上,我急不可待,頻頻向本地的朋友發問:什麼是美人松呀?美人松是什麼樣子呀?路旁的哪一棵樹是美人松呀?我好像已經返老還童,倒轉回去了七十年,成了一個充滿了好奇心的頑童。
汽車駛出了延吉已經一百七十多公里。我們停下休息,在此午餐。這個地方叫二道白河,是一個不大的小鎮。完全出我意料,在我們的餐館對面,只隔著一條馬路,有一小片樹林,四周用鐵欄杆圍住,足見身份特異。我一打聽,司機師傅漫應之曰:“這就是美人松林,是全國,當然也就是全世界唯一的一片美人松聚族而居的地方,是全國的重點保護區。”他是“司空見慣渾無事”,而我則瞪大了眼睛,驚詫不已:原來這就是美人松呀!
我的疲意和餓意,頓時一掃而空。我走近了鐵欄杆,把全身的神經都集中到了雙眼上,原來已經昏花的老眼驀地明亮起來,真彷彿能洞見秋毫。我看到眼前一片不大的美人松林。棵棵樹的樹幹都是又細又長,一點也沒有平常松樹樹幹上那種鱗甲般的粗皮,有的只是柔膩細嫩的沒有一點疙瘩的皮,而且顏色還是粉紅色的,真有點像二八妙齡女郎的腰肢,纖細苗條,婀娜多姿。每一棵樹的樹幹都很高,彷彿都拼著命往上猛長,直刺白雲青天。可是高高聳立在半空裡的樹頂,葉子都是不折不扣的松樹的針葉,也都像鋼絲一般,堅硬挺拔。這樣一來,樹幹與樹頂的對比顯然極不協調。棵棵都彷彿成了戴著鋼盔,手執長矛,亭亭玉立的美女:既剛勁,又柔弱;既挺拔,又婀娜。簡直是個人間奇蹟,是個天上神話,是童話中的俠女,是淨土樂園中的將軍……我瞪大了眼睛,失神落魄,不知瞅了多久,我瞠目結舌,似乎要喘不過氣來了。
因為我看到這些樹實在都非常年輕,問了一下本地的主人。主人說:這些樹有的是一二百年,有的三四百年,有的年齡更老,老到說不出年代。反正幾十年來,他們看到這裡的美人松總是一個樣子,似乎他們真是長生多術,還童有方。他們天天坐對美人松,雖然也覺得奇怪,但畢竟習以為常。但是,對我這樣初來乍到的人來說,卻只有驚詫了。
美人松既然這樣神奇,極富於幻想力的當地老百姓中,就流傳起來了一段民間傳說:當年,在抗日戰爭最艱苦的時期,楊靖宇將軍率領著抗日聯軍,與頑敵周旋在長白山深山密林中。在一次戰略轉移中,一位女護士揹著一個傷病員,來到了一片蒼秀挺拔的松樹林中,不幸與敵人遭遇。敵我人數懸殊,護士急中生智,把傷病員藏在一個雜樹廕庇的石洞中,自己則向相反的方向跑去。敵人把她包圍起來。她躲在一棵松樹後面,向敵人射擊。敵人一個個在她的神槍之下倒地身亡。最後的子彈打光了,她自己也受傷流血。她倚在一棵高聳筆直的松樹後面,流盡了自己最後一滴血。從此以後,血染的松樹樹幹就變成了粉紅色……書包 網 。 想看書來
美人松(2)
這個傳說難道不是十分壯烈又異常優美嗎?難道還不能劇烈地撥動每一個人的心絃嗎?
然而對一個稍微細心的人來說,其中的矛盾卻是太顯而易見了。美人松的粉紅色的樹皮,百年,千年,萬年以前,早已成為定局。哪裡可能是在五六十年前才變成了粉紅色的呢?編這一段故事的老百姓的心情,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我也寧願相信這一個民間傳說。但是,我在上面提到的那一不大不小的矛盾,實在是太明顯了,即使相信了,心也難安,而理也難得。
我苦思苦想,排解不開,在恍惚迷離中,時間忽然倒轉回去了數千年,數萬年,說不清多少年。我進入了一場幻覺,看到了長白山下百里松海的大大小小的、老老少少的松樹們聚集在一起開會。一棵萬年古松當了主席,議題只有一個,就是向長白山土地抗議:為什麼他們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