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三笑其實是一首情歌。
歌中人見到雛燕,第一次笑出聲時,剛剛定下與鄰家少年的婚約。
雛燕從南方回巢,產蛋孵化,巢中熱熱鬧鬧時,少婦抱著新生的孩子在簷下眺望飄滿花瓣的燕子溪。
燕巢仍是那個燕巢,十幾年過去,換作她的孩子指著燕巢驚喜:娘親,聽人說出征之時有燕子歡送,將士一定能平安歸來。
巢中燕子已經老了,新燕認不得舊人,但那快樂的寄託和希望仍然存在,像長流水,像不休風,生生不息。
賀蘭碸第一次學這曲子是在北戎。這麼些年過去,他從當初的磕磕絆絆,已經成為能流暢快樂吹完一曲的老手。
靳岄從未想過這首已經幾乎湮滅在梁京人印象中的曲兒,竟會在這片陌生海洋中復甦。
他們離開瓊周窪厭島已經過去快一年。在海上過年,在海上祭祖,新鮮中也有一絲悵然。
此月月明,孤蟾如燈,海面一片銀白的澄明月色,恍惚如夢境。
月色落在賀蘭碸頭上,他深棕色長髮泛出亮金光澤,雙目微閉,指節彈動。被風吹起的衣帶纏繞在風裡,他就是鮫人,是奏樂的天神本身。
等賀蘭碸游回靳岄身邊,靳岄緊緊地、緊緊地抱住了他。
世上怎麼會有這樣可愛、這樣好的人?賀蘭碸身上衣服都濕了,靳岄絲毫不覺得彆扭。他恨不得鑽進賀蘭碸懷裡,撲入他血肉骨頭裡。
沒有人能算出靳岄的命,連當年堪命的大和尚也不可以。賀蘭碸像是命運的異數,這一枚子落下,改變了靳岄全部的命途。
「我聽船工說,這附近有座島嶼,上面有奇特的人。」賀蘭碸抱著靳岄坐在礁石上,輕拍他的背脊,說起了新的話題,「我想去找找。」
「人?還是獸?」靳岄仰頭問。
「是人,都是男性,據說身材非常高大,捕魚捉貝為生。」賀蘭碸在自己下頜比劃,「他們這裡,有裂口,像魚鰓一樣。」
靳岄睜大了眼睛:「怎麼可能!」
他這個模樣實在太像船隊裡年輕的小船工,賀蘭碸揉他臉頰:「我不知道,這聽起來太古怪了。據說這些人還能與鮫人對話,神奇得很。」
靳岄又問:「你想找他們?」
賀蘭碸:「嗯,如果是真的,我想讓一些這樣的人到青虯幫來做事。他們能潛入很深很深的海底,找到罕見的寶物。」
靳岄聽得認真。他不知道世上是否真的有身長魚鰓的異人,但他願意與賀蘭碸一起去尋找。
兩人乘坐小船返回船隊。船工見兩人濕漉漉地上船,不知又去做了什麼,無人敢問。
桅杆上,一位眺望遠處的孩子忽然「咦」了一聲。他指著賀蘭碸和靳岄剛剛離開的礁石群。
有奇特的聲音傳來,略帶沙啞,不似人聲。
月光浸透的海面上三三兩兩浮動著墨綠色的長髮。有什麼人正坐在賀蘭碸方才吹奏洞簫的礁石高階,沐浴月光,唱起了歌。
一時間天地俱靜。賀蘭碸和靳岄爬上船艙頂部,仔細聆聽。
那鮫人所唱的曲調竟有些熟悉——它在重複賀蘭碸吹奏的《燕子三笑》!
兩人滿是驚奇,心頭如同被月色海風灌滿,儘是喜悅。
「真有鮫人……是真的鮫人!」船工們紛紛湧到船頭,小聲說話,生怕驚動了那些陌生的客人。
它們與青虯幫隔著一段距離,唱完了腔調古怪的《燕子三笑》,又換另一首歌,音節破碎但音韻悠長,如星子天降,蒼生升騰。
不知過了多久,鮫人潛回水中,無影無蹤。
賀蘭碸仍緊緊握著靳岄的手。他扭頭看靳岄,在那雙溫柔的黑眼睛裡捕捉到同樣的心情:「靳岄,繼續往前走吧。」